去南部——什葉派地區烽煙又起

假使法軍不在杜穆裡茲大敗,山嶽黨人也不會奪取政權。

——約米尼《戰爭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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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友惠小姐約好,三月二十六日一起去看轟炸現場,所以不到七點就匆匆起來做早飯,沒有煤氣沒有電,只能用礦泉水沖奶粉。

友惠小姐是位日本姑娘,他們十位日本人組成了一個「海灣和平團」,帶了一車藥品和食物來援助巴格達,可來後又挺失望,她「擔心物資到不了需要的人的手裡」。

與分社文字記者江亞平一道趕到拉希德飯店,江去樓裡找日本人,我則守在門口,以防與日本人走岔了,北京警察管這一手叫「蹲坑」。我這人總喜歡邊想邊幹,手腳眼耳口鼻並用,隨機應變,在等待中盤算著下一步怎麼辦。我最精彩的靈感總是在無意中產生。江進去了好久,我忽然看到伊拉克新聞部的「小鬍子」走了進來,他朝我一咧嘴,「唐,去不去,一千五百伊拉克第納爾。」我說太貴了,我還是跟日本人走。可轉念一想,他要去幹什麼我還沒弄明白,怎麼就拒絕了呢。正巧這時日本朝日電視新聞(ASAHI TV NEWS)的伊拉克僱員海珊.馬根走過來,我拉住他問今天要去哪兒,海珊朝我大喊一聲:「去南部。」就抱著攝影機鑽進一輛紅色「皇冠」,尾隨「小鬍子」的另一輛紅色「皇冠」飛馳而去。

好不容易等到江從飯廳裡出來,我一把揪著他跑到飯店門口,告訴他有更好的買賣了。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走過來,張口開價「1750,這是新聞部定的官價」。一輛乳白色「皇冠」開過來,我們一頭紮了進去,一看手錶,早上八點整。

出巴格達向南,都拉煉油廠和都拉發電廠已成廢墟。兩輛T—72型坦克扼守著通往南方的八號公路,炮口對準公路盡頭。沿途不斷地有憲兵攔住我們,司機用阿語一解釋,立即放行。司機名叫蘇海爾,車開得挺猛,時速一直沒下過一百二十公里,甚至敢鳴著喇叭超軍車。江亞平嘰哩咕嚕地與司機交談,弄得本來會不了兩句半英語的司機蘇海爾直分神,車到尤斯費厄竟開錯了方向。幸虧我瞄了一眼坦克車後面的路標,大喊「Stop」,才撥亂反正。

沿八號公路南下,不時可見路旁虎視眈眈的T—72坦克。這種蘇製T—72主戰坦克是七十年代以後發展起來的戰後第三代坦克。火炮為一百二十五毫米滑膛炮,可發射穿甲彈、破甲彈及榴彈等多種炮彈,採用自動填裝機,火炮發射速度可達每分鐘八發。火控系統則配備有電子計算機、紅外夜視儀、激光測距儀等裝置。火炮口徑大,火力強,初速高,裝甲防護性好,外形低矮,不易被擊中,最大時速六十公里,涉水深可達一點八米。其前裝甲位置有一塊三角形鋼板,與T—62及中國的「59」和「59改」型迥然不同,極易識別。

在泰菲安橋頭,竟看見一輛法國造GCT—120毫米裝甲自行火炮。巨型油罐車不時從我們車旁咆哮而過。成隊的大型平板拖車載著雙聯三十七毫米高炮、T—62坦克向北疾馳。路旁可見軍用帳篷和帳篷旁拾柴禾的黑袍阿拉伯婦女。

九點,我們離開八號公路向東拐入一條岔路,兩輛不明型號、重心極低的履帶裝甲車緊扼路口。右前方四十五度是一個龐大的無線電陣地。一隊軍車迎面飛速駛來,一輛平架著三十七毫米高炮的蘭德羅孚吉普開道,操槍的士兵頭戴尼龍軟帽,只露雙眼,大風鏡上是塗了迷彩的鋼盔,令人不寒而慄。

十點鐘,我們由岔路拐上巴格達到巴士拉的六號公路。顯然這條路正在運兵。大型平板拖車正將數不清的T—62、T—72和「59」「59改」式坦克由南方運往北方。為了節油,軍用卡車則由直徑七八厘米、長五六米的鋼管做硬牽引,三四輛卡車一個編隊,由大馬力的MAN或賓士、斯堪尼亞牌卡車牽引,餘車熄火滑行,緊隨其後。路旁沙地上,一輛T—72坦克和一輛履帶裝甲車沿著公路往北狂奔,弄得飛沙走石,征塵滾滾。

十點四十五分,進入巴格達南一百六十公里的庫特,關卡告訴我們,的確有伊拉克新聞部的兩輛紅車開過去。庫特城裡的大轉盤上停著一輛巨型坦克,好像是英國的「百人酋長」式。奇怪的是,由巴格達到庫特這段通向巴士拉的公路竟未受到盟軍的空襲,連路旁的高壓輸電線也完好無損。

十二點,距南部屯兵重鎮阿馬拉還有六十公里,我們再次被共和國衛隊截住,司機蘇海爾打開車門鑽出車去,與士兵耳語了什麼,我們立即被放行。藉停車撒尿之機,我仔細打量了我們的白色「皇冠」,居然掛的不是紅色出租牌而是白色私車牌。我們的司機是個特務。

繼續前進,依然是數不清的坦克、自行火炮,右前方四十五度居然還有一架「米—4」直升機在盤旋,顯然,裝甲部隊正在這段瀕臨洩湖區的快速路上集結,然後搭乘大型平板車北上。我注意到,一些軍車上畫有白底紅字的「紅新月」標誌,一輛法製GCT自行火炮的側裝甲上竟畫了直徑一米的「紅新月」。

十二點三十四分,我們駛過底格里斯河下游的一座舊橋,進入位於巴格達東南四百五十公里處的軍事要塞阿馬拉。底格里斯河從該城穿流而下,經過巴士拉後注入波斯灣。阿馬拉不僅扼守巴格達到巴士拉的水陸路交通,而且東距伊朗邊界僅四十公里,是伊拉克南部的重要軍事要塞。據伊拉克當局介紹,不久前一些受伊朗支持的什葉派穆斯林控制了該城,直到三月十六日伊政府軍才收復了該地。

阿馬拉城外,一座五米高的伊拉克士兵塑像被榴彈打成三截兒匍匐在地。像沿途一樣,這裡也嚴禁照相。雕像背後的十字街頭有槍戰過的痕跡。一座兩層樓被火箭彈擊穿一個一米見方的圓洞,屋角坍塌下來。伊拉克政府軍士兵蹲在雙聯二十三毫米高炮後面,炮口平伸,當作戰防炮使用。

在阿馬拉市電訊中心的廢墟旁,我們終於追上了載有伊拉克政府新聞部官員和其他外國記者的兩輛紅車。而所謂其他「外國記者」不過是西方新聞媒介僱用的伊拉克僱員而已,因為伊拉克早已下令所有外國記者必須離境,連CNN大名鼎鼎的皮特.阿內特也被趕到了耶路撒冷。

一位名叫阿卜杜拉的官員不客氣地拉開我們的車門,一屁股坐在司機旁邊,揚起右手,讓我拍阿馬拉市被炸毀的電訊中心,「這些全是美國人幹的,所以伊拉克沒有電話了。」我跳下車,蹲在路邊,等有幾個伊拉克士兵進入畫面時按下快門。不料阿卜杜拉鑽出汽車直指我的鼻子,「不許拍軍隊,我警告你,你拍了兩張。」我解釋說我需要有些活動的人作前景,可阿卜杜拉強硬地說:「這我不管,但決不許拍軍人。」

在阿馬拉市政府門前,我們奉命停車。此次我學乖了,先問阿卜杜拉可以拍哪兒。市政府斜對面馬路中央,一輛掛黑色軍牌的汽車被燒成一堆烏鐵。阿卜杜拉說:「從現在開始全是穆斯林什葉派的暴行。」據他介紹,「三月二日至十六日,受伊朗支持的穆斯林什葉派叛亂分子在此燒殺搶掠。他們乾脆就是伊朗人,連阿拉伯話都不會講。」

在中東地區,伊朗人(即古波斯人之後)與伊拉克為首的阿拉伯人矛盾由來已久。歷史上這兩大文明古國的種種衝突,阿拉伯帝國穆罕默德逝世後由於繼承權問題形成的宗教矛盾。英國殖民統治時期,故意在兩伊間製造矛盾以便從中漁利,伊朗巴列維國王統治時期的兩伊在政治、宗教、領土諸方面的矛盾有所緩和。一九七九年伊朗爆發伊斯蘭革命,霍梅尼上台,兩國間一度鬆弛的局勢再次劍拔弩張。

一九八○年四月一日,亞洲學聯在伊拉克穆斯坦兩大學召開「世界經濟討論會」,發生兩起爆炸,險些炸死副總理阿齊茲,傷亡數十人。行刺者是名伊朗裔伊拉克人。隨後伊拉克開始驅逐伊朗人,提出收回歷史上隸屬阿拉伯人現為伊朗佔領的大通布、小通布、阿布穆薩三島。一九八○年四月五日,薩達姆首次將兩伊衝突上升為「阿拉伯人和波斯人的衝突」,其實在我這樣的外人看來,兩者種族上很難區分,宗教上都信仰安拉,只是分屬遜尼、什葉兩大派別。今天的波斯已使用阿拉伯字母拼寫,只是語言上差別大。就像阿拉伯人與猶太人書寫也是由右向左,許多數字、單詞發音幾乎一樣。此後雙方互相攻訐,伊朗往往更激烈,甚至製造了薩達姆已被刺身死的謠言。當初霍梅尼遭巴列維國王鎮壓時,伊拉克曾允許他避難,一九七五年兩伊《阿爾及爾協議》後,伊拉克、科威特表示不宜繼續收留霍梅尼從事反政府活動,霍梅尼極為不滿。霍梅尼的伊朗伊斯蘭革命成功後,自以為可以在伊拉克、科威特等其他阿拉伯國家繼續成功。不料由於霍梅尼的宗教國家概念、拒絕歸還三島、堅持「波斯灣」名稱令阿拉伯國家大為不滿。由於三島傳統上歸阿聯酋所有,阿聯酋人少力薄。阿拉伯國家中最富強的老大哥伊拉克自視肩負著維護阿拉伯大家庭的重任。從一九八○年九月二十二日開始到一九八八年八月二十日,兩伊戰爭打了八年,動用了生物化學武器,戰爭結束時薩達姆出人意料地歸還了佔領的伊朗土地。薩達姆總統繼而實行民主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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