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遊戲

開學了,對孩子們來說,學校裡的課餘活動,當然是外甥打燈能照「舊」,把「玩」的衝勁擺在第一順位,根本沒有什麼學科不及格的「留級」念頭,那是媽媽嚇人的話,因此除了打彈珠、摔紙牌、彈橡皮筋之外,也學到了女生的跳繩、踢毽子、跳房子,以及抓米袋(也可用小石子替代)的本事,尤其女生在跳一串用橡皮筋圈編出來的長索時,她們單獨或數人一起,邊唱邊跳,隨歌聲韻律變換不同的輕巧花式步法,配上搖擺的雙手,再由兩頭持索的小女生,一節一關,將手臂緩緩地從膝蓋開始向上升至臀、腰、肩、耳、頭,最後手臂直直地把索舉起到最高點,更增加舞跳者的難度。可是這些女娃子們的腳力仍然十分花巧,不停地前後騰壓翻繞著,實在令人激賞。

這種帶有濃厚藝術氣氛的遊戲,在早期的眷村裡是看不到的。第一次在國民學校裡欣賞到本省女同學們的「和歌舞姿」,才知道她們的動作並非我們往常所想像的那麼呆板,只是在適時適地的那刻,才會凸顯她們純真活潑的本性,記憶裡有瘦小的林素美、高窈的謝如姬、陳珠華這三位同學,表演得最為熟練、優雅。

沒多少天,幾位聰明富有「音感」、來自眷村的小女生,也學會了這種跳橡皮筋的技巧,其中綽號「小李麗華」王澹茵的長髮和趙美麗的臉蛋,讓我到現在都還印象深刻,當她倆隨歌旋繞時,其搖擺所溢出的秀麗和灑脫最為出色。有時本、外省籍女同學相邀合跳時,那種含帶有踏實高雅和飄飄輕盈的氣質,更是有如凌波仙舞,彷彿親姐妹般的融洽和諧;冥冥中初次的起舞交流,註定要在五十年後,成為一個「生命共同體」。

蹲在地上一起幹粗活的小男生,正目不轉睛地欣賞女同學們這種遊戲的表演,但心中卻不服氣地說(這本事男生們是永遠學不會的):沒什麼了不起,不是嗎?有沒有人看過女生玩過「彈珠」,沒有吧!這種最簡單的遊戲,她們也有不懂、不會的「時段」。

彈珠普通有水晶、西瓜、奶油和雜色彈等四類,只有一種「榴火彈」,在市面上是絕對買不到的極品珠「王」,它有清澈透明的美麗「石榴紅」顏色,硬度很強,有時還可以擊破另外四類凡品的玻璃珠。

「榴火」彈的產地,出在美軍十輪大卡車尾後那兩組紅色燈光的反射器盤內,一組有十二粒紅色透明的玻璃球,大小體積也和一般彈珠相同,它們的面積有三分之二嵌在盤內的深圓凹洞裡,所以即使把反光器表面的護蓋紅色保險玻璃打破,撫摸到了「榴火」彈,也休想得到這種美國貨的彈珠,所以必須要用螺絲起子和螂頭等工具,由車尾底盤裡面去拆卸;動手腳時當然會擔心被抓到,因為可能會衍生出什麼破壞軍品的罪嫌,最起碼也要被爸媽狠揍一頓,但這也就是「榴火」彈之所以特別珍貴可愛的地方。

一個夏日炎暑的午後,一位胖司機將駕駛的軍用大卡車停在左營軍區內,體育場南邊的馬路旁,下車走到離車不太遠的矮樹下,躺臥在青草地上小睡片刻,不久,就聽到他的鼾聲了。同村有一個玩伴,叫白天佑的,跟大家說了這麼回事,於是大家當機立斷,共同拿了家中存放的工具,分工合作,沒工具的就負責把風,然後憑著不高的身材,輕易地鑽到卡車底盤下,費了一番功夫,終於獲得了一盤人見人愛的紅寶石,各自分贓放進了口袋,再瞧瞧司機胖叔,天色近黃昏,他一定以為自己正躺在家裡的床上,安心舒服地做著大頭夢呢!

這種偷竊行為,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或多或少或好玩,都曾經犯過,但孩子終歸是孩子,俗話說:「跟好學好,跟叫化子打蓮花落(ㄌㄠˋ)。」這種偏差的行為,往往都需要仰賴師長的教誨,和父母們的細心管教,嚴重時更需要以棒打來懲罰,才能將孩子們導入正途。

男孩子們擁有彈珠的多寡,就代表了他們的財富和技術,所以男孩子沒事就會在教室裡或走廊上,將口袋搖擺一下,讓彈珠在口袋裡相互撞擊,發出「嘩嘩」的打擊音樂,就好像現代的有錢人,點數新鈔票時所發出的「刮刮」響聲一樣,感受到那種聽覺上的滿足。

某位同學,運氣很好,整個上午在學校的課餘時間,共贏了十幾顆玻璃珠,在第四節課上到一半時,不小心把口袋晃了晃,根本就忘了口袋裡有那麼多彈珠。這可不得了。三年級的女導師吳晴光小姐,就是不喜歡聽到這種另類的「沙沙」聲響,硬是命令他把那些彈珠全部交出,要完全沒收,其是好不心痛。唉!「塞翁得馬,焉知非禍」,於是滿心不甘願地將口袋內裡全部的「彈子」,用雙手捧著送上講台,心裡還一直在嘀咕,怒火中燒,可是也沒辦法,只能順從老師了。當他依依不捨默默回到座位上時,老師突然又問:「還有沒有彈珠?」唉!可真是要刨那話兒的根了,怎麼這麼不相信這個誠實的孩子呢?於是這位同學在一氣之下,衝口說出:「還有兩粒拿不出來。」惹得班上同學哈哈大笑。糟糕,禍從口出,於是初次在佈告欄上看到了出言不遜的「大過」什麼叫作「大過」孩子們是無法了解這類不痛不癢、毫無反應的事件的,聽別的同學說,「大過」要儲存在這所學校裡,直到畢業那天才算不欠還清。這倒不打緊,前幾天大人們還談起,什麼韓戰正打得吃緊,美國第七艦隊開到了台灣海峽,共產黨也加入這個戰爭(一九五○年十月廿五日宣佈參戰),為的是想要消耗國軍在大陸的殘留部隊,有一位姓麥的美國五星上將(註一),要我們攻大陸,可以南北夾攻。嘿!好得很,說不定幾個月後又要隨爸媽搬家,去到另一個遙遠的鄉下,這種「大過」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如果有天也被記上「大過」,那就每天盼望著這位麥先生有所行動,快點將這「大過」在最短時間內打掉。那位同學的記過通知單很快就寄到家長手裡,立刻就有了很大的反應,其效果當然是痛打一頓,聽說還要附加面對甘蔗板,並跪在洗衣板凹凸不平的溝槽上,做一個小時的思過懺悔。這下可全明白記過的真諦了,而且自從這次他山之錯的痛苦經驗之後,也就更加珍惜那些可愛的「彈珠」了。

男同學們,每次在下午第三節課後到降旗典禮中間的課外操場活動時,經常玩著一種含有相撲及美式足球精神的運動;由四人以上或二十人,分成兩組進行雙邊對抗,近似攻防奪守的軍事作戰。這個遊戲本省同學稱它為「開戰」,但對從大陸來的孩子們來說,壓根兒就沒看過這類激烈的運動。比賽前,首先要在地面上畫出雙方各自據守的領域,如下圖(圖略)說明:

「A」、「B」是雙方的國土領域,「a」、「b」是前壘橋頭堡,抵達後可做安全暫留區,「X」代表防守者以手來推排對方衝跑者的最佳位置,「J」是寶石圈,圈內置放一塊小石頭來表示「寶石」,也是雙方人馬必須爭奪的勝利品,在地圖上任何一條實線,遊戲者都不可跨越或踩踏,否則即算出局,視同陣亡,「↓」為雙方跑者衝出的方向,「F」代表自由區。

比賽前,同學們以出手心或手背,或手指的奇偶數來決定組別,或自行邀伴組隊。在敵我分際完畢後,就進行「開戰」比賽,雙方人員各自進入「A」、「B」區的國土內。此時兩邊人馬都設法沿著圖上箭頭的軌跡,衝跑到前壘橋頭堡的安全區,然後再待機繼續突破封鎖,向外跑抵「F」的自由野戰區。在強力衝刺的過程中,彼我雙方都要設法將對方的跑者推出線外,讓對手出局以減少敵隊人數,因此同組隊友就具備有防守和攻擊的職責。衝跑至自由野戰區的勇士們,就要絞盡腦汁設法進入敵區國土內,以奪取那塊放在「J」位置上的「寶石」。當這塊象徵性的寶石搶到手,並不表示就獲勝,因為敵方為了要奪回這塊寶石,會傾全力迫補這位持有者,所以我方的隊友們,就須阻斷敵隊的攔截,兼負護航和乘機將寶石換手的責任,儘量設法把這塊「寶石」安全帶回自己的領域內,放回「J」的位置,這樣才算贏得勝利。

這個今天已經失傳的「開戰」遊戲,對於好動的小男生們來說,是一種非常好玩的運動。比賽中,除了可將敵方人員,以抬、抱、推、拖等方式置放在地面的圖上,表示該員業已出局外,絕不準許用拳頭和摔跤等打鬥的行為,所以在比賽中,不會有意外傷害的危險發生,當然體形高大和手臂長,以及動作靈敏跑得快的同學,往往都會佔盡絕大的優勢。

眷區來的孩子很快就學會這個遊戲。剛開始玩時的隊友組合,大都是本省與外省籍的同學,各分兩邊相互對抗,沒隔幾天小朋友們混熟了,也就不分彼此了。有時會舉行班級間的私下比賽,因為「開戰」這種運動,校方並未禁止,但也不鼓勵。記憶中在我們這個年級裡的本省籍高手有李金藏、林啟楨、許吉雄,外省的有張綿續、劉士材、浦次威等,他們動作靈敏,身體強壯,如果和他們分在同一個隊裡,勝算機會就大大增加。

旱期在學校裡玩「棒球」時,要用自己的拳頭或手臂,來打擊一個藍紅花色的薄軟小皮球,偶爾也會持竹棒來代替手臂打擊,因為手臂較為靈活,又可隨時轉換拳頭和手掌的變化,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