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海子

海軍子弟,歡天喜地;親愛精誠,一團和氣;崇禮尚義,頂天立地;兄弟姐妹,人人成器;盡忠報國,立志做大事。

這首校歌,表露出與左營其他兩所公立小學不同的氣質和風格,「親愛精誠」的典範,在往後半個世紀裡,不停飄逸,遠播深入於今日散居世界各地海軍子弟們的心坎裡;這條訓示,更牢牢牽引凝聚在自海那邊來到左營的孩子們的情感中,即使從未念過「海軍子弟」學校的海軍子弟,也都被浸懷依偎,而永遠離不開這束臍帶關係和共生的薰陶,又特別感性地附著在這種精神裡,不覺中形成了一個龐大團結的特殊族群。直到今天這這群年近花甲的海軍子弟們,仍秉持「親愛精誠」的訓示,在各階層內不斷持續地擴展,只要說「小時候我住過左營」,那麼就有如兄弟姐妹般地倍感親切了。

桂永清上將在民國三十八年時,精心策建了眷村來安頓眷屬們,並更進一步想到必須教育海軍第二代,才是國家的基礎和根本,於是選擇左營舊城南邊,有三百餘年歷史的古蹟「啟文門」的西側,創立了不屬於高雄市,隸屬於海軍的私立「海軍子弟」學校,正吻合了「啟文,開智」的意義。之後,為了要兼顧住在北左營,交通不便的學童,甚至隔海更遠的澎湖海軍基地上的學子們,於是又在左營軍區「自立新村」的南側設置了分部,並在澎湖測天孤島的海軍第二軍區內,另設「海子」分校。

民國三十九年,考慮到部分學齡較長的子弟,因身處戰亂貧困而失學,為了讓他們能繼續求學,桂上將毅然決定在校本部內,再成立全省第一所私立「海青初級中學」,並募集優良師資,以特殊易解的教學方法,有教無類。經過了三年的努力,終於在高中聯考中,以優異的升學率揚名高雄市。聯考最難取得的分數就是代數,但也是最好拿分的學科,讓我們在此永遠懷念翟森林數學老師,記得不!他所傳授的秘笈和口訣;只要想到「首項相乘」做首項,末項相乘做末項,交叉相乘的代數和,就等了中項,配上絕佳的山東口音,倒也押韻,於是就更容易讓同學們記住。每逢聯招考數學時,「海青」來的門生,每人口中都會振振有詞,弄得其他學校的考生以為在念什麼十方大咒,請神求來文昌大帝和愛因斯坦呢!

「海子」在三十八年創校時的招生資格,是局限於海軍子弟的身分,即使是住在學校隔牆外,勵志新村的陸軍要塞子弟們,也無法獲得入學許可。有位姓徐名金順的娃兒,就是在這個狀況下進不了「海子」的小門;當他成長後,毅然考入海軍官校,算是完成了他的終生大願,堂皇大步地走入海軍大門。

古早期的「海子」,每個年級僅收兩三班學生,校中配發一套黑色的三條水線的小水兵制服。幸運的入學者,大都是在民國三十八年時,隨父兄來到左營的子弟們,稍遲晚到的,就只好就讀「左營」或「舊城」這兩所小學了。

「海子」一直延續著在大陸時的學制,學生成績不達標準即會遭到留級,差得離譜的,不但沒資格「留」還要遭到多降一級的「再修」回鍋。孩子們念了一年書後,部分程度差的學生,在不願意留或降級之下,就轉入其他學校,導致海軍子弟換校的「大洗牌」,無形中製造了一個機緣,讓本、外省藉的孩子能有更多一起相互共處,彼此了解的機會,回憶起那個時候,從「海子」轉到「左營」國小讀書的,四年級的學生就有陳慶國、徐傳法、張綿續、浦次威等數十位,又從「左營」轉到「海子」的學生,有黎昌意、黃克歐、黃琬琪等十幾位,尚不包括「舊城」國小及其他年級的出入。這些同學們的轉讀過程,都在往後每年的新學期開始時發生,自然就完成了陸、島文化生活語言上的相互學習。因此本、外省同學間好像從未發生過打群架的傳聞,孩子們總覺得住在左營,是一個最沒有省籍情結的區鎮。

海子首任校長安世琪先生,是一位有原則、不懼權勢、而能任勞任怨的教育家;籍貫山東,和孔老夫子是同鄉。他在物資窮困中艱苦經營「海子」和「海青」,秉承武訓精神,讓「海子」慢慢擴展和茁壯,雖然在他晚年自日本深造歸國後,或許因為年事已高,思想上已跟不上快速進步的時代潮流,因而引起部分年輕老師們對安校長傳統的固執和改革措施產生少許不能溝通的爭議,但有一個不可磨滅的事實,那就是安校長確實曾伴隨、扶育、教導著孩子們,緩緩走過崎嶇的童年和啟蒙時刻,讓海軍子弟們勇敢地於正直中逐步成長,他永遠是海軍第二代孩子們的恩師校長。

民國三十八年初,「海子」在班級設限下,卻也開了一個特例。當時有一位稍晚到達左營的小娃兒黎昌意同學(號長青),也許是因為他的父親是第二艦隊司令黎玉璽將軍,於國有功,因此「海子」破例多收了一位名額,使得長青兄得以順利進校就讀三年級。開學前夕,長青兄與母親共赴台北,探望因經常於海上率艦隊巡弋,且多時不見,目前正在陸上受訓的父親;愉快的父子團聚,讓長青兄不經意遲了兩天才回去註冊。安校長毅然以違反校規為由,取消長青兄的入學資格,雖經多方關說,仍無轉圜餘地,校長說:「觸犯規定,不能立標,何以樹人。」因此這位小朋友來到了左營國小,打混了半年後,才再轉到「海子」就讀三年級下學期。長青兄銘記了這個教訓,往後在他的成長過程中,受到了很大啟示,他不因父親權貴而驕傲,直爽、謙虛待人,台大畢業服完兵役,赴美國史丹福大學深造,取得工商管理碩士即在美商任職,深得信任,後奉派回國負責遠東地區科技市場開發,並參與「貿協」籌建「世貿中心」的規劃。因工作主動積極,為當時經濟部長趙耀東先生延攬至政府。昌意兄秉持國父「人生以服務為目的」的公僕精神,吸引外商來台投資,成果豐碩,復又被外交部借用派駐香港,成為一個不會說廣東話的我政府最高代表,在「九七」前奠定兩岸三地複雜溝通的基礎。

這則秘密的小故事,在五十年後出自黎伯母的親口述說,至今她仍對安校長硬朗、耿直的風格,給與她兒子的感受,十分欽佩。民國八十六年七月,校長的么女在高雄出閣時,黎上將還送了份優厚的賀禮,以表示對安小姐父親的尊敬。

「海子」有這樣一位校長,更有一群年輕出色的老師,如賀中介及陸祥寶老師等,他們都是具有高知識水準的流亡學生,部分是追隨政府來台的單身教育家,老師們都能以校為家,全心合力地教育這些孩子,同時還要負責照顧一群隨父兄來台、而無母親照料生活的單親學子。這十幾位十一、二歲的學生,有王保民、王士進、熊立渝等,穿的是部隊報廢的破舊軍服,套在身上是又大又寬,想到往後增歲長高十幾公分後,長短就剛好了;這類阿Q式的安慰,當時可以讓人覺得好高興,不過現在看上去,卻活像漫畫書中的「三毛從軍記」,小「三毛」們早晨吃的是軍隊裡的稀飯、饅頭,午餐是自軍營早餐中多帶來的饅頭,混合著冷水囫圇吞食,放學回到部隊,再撿一頓剩餘食物當晚餐,夜間和父兄戰士們大夥兒睡在軍營裡的臨時空鋪上,長期下來,營養不良,住無定床,根本別談寫課業了;於是「海子」的老師們開會一致通過,准許這群「小乞丐」們,繳交少許的生活費用,在學校裡進餐和住宿,由老師們輔導課業及生活管理。

在校中,老師和學生們每天都吃羼帶有什麼「維他命」的黃色糙米飯,另配空心菜三吃的名牌大菜,餐桌上時常看不到葷食,偶爾孩子們會在假期中走到海邊沙灘上撿些小螃蟹、蛤蜊,或在軍區指揮部前面,一條通往海港的清澈排水溝裡抓小蝦,或是用手線釣二、三尾不知學名的小魚,因為這類魚喜歡吃蒼蠅,所以都稱它為「蒼蠅魚」。孩子們用的魚具也很奇特,沒有魚竿,只是用大頭針彎起當魚鉤,魚餌就是拍死的蒼蠅,沒有魚標,魚吃餌上鉤時的剎那,就要憑著手指頭的感覺了。想到玩耍的紙牌上,不是印有《封神榜》漫畫裡的人物嗎?傳說中的姜太公,用直鉤也能釣到魚,憑藉的就是要有「耐」性;這個祕訣,天真的孩子們都懂。假期的下午,在軍區內的野池塘、大型防火水池、魚塭或海邊及溝內,都可以弄到不少拉雜的魚貨、海鮮,於是挑大尾的拿回來獻給老師們,以表心意。當然老師們將「野食」煮熟後,也會邀大夥兒一起來嘗「牙」祭,共度一個愉快的週末晚宴。這種生活看上去很清苦,但在精神上卻是絕對充滿溫馨。老師常告誡孩子們,要小心喔!不可在海灘邊及池塘裡戲水和游泳,孩子們都很聽話,於是在夜靜查床後的就寢前,娃兒們有時會輕唱著「我的家庭真可愛——」,他們彼此互勉,說出自己成長後的願望,奮力往未來的憧憬邁進。

「海子」的財源十分短缺,教室和房舍都是飽經戰火、日據時代留下來的木板老屋,校園內的路面,條條都是崎嶇不平的泥巴小徑,雜草叢生,假如在晚間,準是一座開拍「靈異傳奇」電影的最佳虛擬恐怖攝影棚。走踏在地板上所發出的「呀呀」響聲,羼著因晝夜冷熱膨脹不均的物理現象,致使粗糙板牆、課桌、板凳都會自動地吱吱細叫;這類斷續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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