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安居

山河變色危命之際,有兩百萬軍民在慌亂中,陸續自大陸抵達了台灣。頹敗的傷痛,非常清晰地說明了以當時國軍的戰力,並不奢望能夠長期在此島存活。守不住這寸土地,就只有帶領全家人往海峽裡跳了;大人們就這樣在此恐慌、緊張、煎熬的日子中,一天天辛酸堅強地度過。共軍更了解要奪得政權,完成「解放」統一,就必須趕盡殺絕,血洗台灣。這時中共在戰場上正無往不利,佔盡了強者的威風,節節進逼,更想乘勝追擊,一鼓作氣,掠取台灣門戶兼跳板的「金門」。

民國三十八年十月廿五日零時,也就是「台灣光復節」這天,中共的廿八軍結集了兩萬兵員,揮軍渡海,夜襲金門的古寧頭,突擊剛抵金門接防不到四天,甚至連廚房、廁所都還搞不清位置的國軍第十九軍。就在這危急的十四個小時內,卻發生了一個真實的故事。因為時空的差距,這個故事在當時是一件不能公開讚揚的大秘密,如今事隔五十年,應該可以細說從頭了。這則紀述曾刊於民國八十六年十月十三日《聯合報》的第十七版上,引起當時參戰的垂老將士們無限感慨。故事的原稿是這樣描述的:

在台北「中正紀念堂」,懸掛著一幅敘述「八二三」炮戰,有關海軍一艘編號LST—二一○的「中榮」軍艦再次捍衛金門的大油畫。話說早在「古寧頭」大捷時「她」就扮演了一戰成名的女主角,尤其自戡亂內戰開始,在國軍戰事節節失利、士氣低迷的時刻,「她」終於在民國三十八年十月廿五日於金門古寧頭,將來犯的共軍迎頭痛擊,殲滅渡海共軍無數,捍衛了金門,而穩住台灣的陣腳,再造國軍堅強的士氣,贏得台海第一次勝利的戰役,較之九年後的「八二三」炮戰,更為重要的是,開啟兩岸僵持對立了五十年直到今天的關鍵性戰役。

「中榮」艦在十月廿四日黃昏,於任務完成後,是什麼原因讓她仍繼續留在金門呢?當時任第二艦隊司令的黎玉璽少將,曾於戰後在左營艦隊部私下閒聊時問及他的同班好友,也就是「中榮」艦的首任艦長馬焱衡中校此事,答案是有,但不能正式記述在海軍的史蹟中,是個沒有交代的歷史盲點。

「中榮」軍艦在基隆接到駛赴汕頭的命令,指示去接駁胡璉將軍的十九軍部隊到定海,因此全艦緊急備便出航。那麼「備便」什麼才好呢?經打聽得知由台灣出口「砂糖」到定海絕對有順差,那麼就備便「砂糖」吧!

那時軍艦集體做海上貿易,又不抽稅,是公開的秘密,因為軍中生活艱苦,為了艦上官兵的福利,有時甚至連艦長都會做金主,大家一起去賺錢。

「中榮」艦有開闊的戰車艙,下層水櫃林立,有必要物色一位經理人才,條件是要夠交情、頭腦靈活、人可靠、個性四海,還要講義氣,最重要的是不能影響本職工作,而且必須清楚知道艦體內部的結構,以適當地經營進出口貿易。後來,這個角色終於決定由輪機官張文元上尉擔任,他的官階比輪機長李毅恆中尉高(現住天母,正史上誤寫為少校,那時他正在左營受訓,暫由張輪機官代理),但所擔任的職位卻較小,這也是早期海軍鮮有的妙事;而且年歲稍長,一口上海話,又與馬艦長私交甚篤。在全艦裡,他是個四通八達、人緣極佳的人物,於是延攬了幾位艙面和輪機人員做幫手,組起閣來,成立了海上貿易公司。

十月十九日,「中榮」離開了基隆港,卻在海上臨時接到命令,說胡將軍部隊已到達金門,要她改航駛赴料羅灣,執行海上接駁任務。然而問題來了,那時的金門島民並不富裕,黃金、銀元就如同在沙漠中找水,總不能載著「糖」繞海一圈,再帶回台灣吧!最後張經理靈機一動,決定用古老的以貨易貨方式去進行「島國」貿易,因為金門出產花生,如果把「糖」換成「花生油」,再運回台灣做進口,也是有賺頭。

軍艦到了金門料羅灣後,就由陳明及施金富這兩位上等兵駕著小艇,至金門城內詢貨交易,而母艦則同時開始執行第十九軍的接駁工作。十月廿四日近黃昏時分,接駁任務已完成,軍艦準備返航,但這位張經理卻向艦長報告,說明因為這次「砂糖」數量帶得稍多,金門地區已緊急日夜量產了三天的「花生油」,目前仍無法籌足等值的「砂糖」價來交換,須等到明天才能全部完成。賠本的生意是沒人做的,因此也就在這種經濟效應的現實下,「中榮」艦被留了下來,但她仍先駛離料羅灣,再報說天候不佳,以「待命」姿態折返金門「水頭」拋錨,「解除進出港部署」,業已時近晚間八點了。

十月廿五日零時過後,共軍渡海,炮聲隆隆,火光閃閃,好戲上場,而這艘在金門海上火力最強的唯一正規軍艦,也開啟了她所有的雙管四十及二十公釐連發快炮,一陣猛轟,締造了「古寧頭」大捷的奇蹟。真是時也、運也,不但生意做了,錢也賺了,還記了功,更報答了國家。自此以後,「中榮」軍艦的生意就更加興隆;在五十年前的海軍裡,就曾私下流傳出這樣一則諺語:「富『中榮』,窮『太倉』,不貧不富是『太康』。」

根據上述這則秘辛故事的剖析,我們很肯定地知道,當時潛伏在金門的中共間諜,獲得了國軍部隊初抵金門,對環境生疏,佈防不及的實情,而且當時天色昏暗,又認為火力最強的「中榮」艦駛離料羅灣後,必返回台灣,因此做了目測誤判的情報;再加上當天是台灣「光復節」,具有特殊意羲,而且是休假的日子,簡直就是一個千載難逢,有利於實施夜間突襲的大好時機,給國民黨來個措手不及,說不定就完成「解放」了。

「中榮」艦上四十公釐火炮的射程八千二百公尺,射速每分鐘單管一百廿發;二十公釐火炮射程六千四百公尺,射速每分鐘一千發,對付竹排和機帆船綽綽有餘,因而切斷渡海來犯的增援共軍。在那個凌晨裡,事實上約有五千名共軍,在沙灘或在海上被擊斃和俘虜。任誰也不會料到,就僅僅為了區區幾桶花生油的蠅頭微利,讓共軍踢到了鐵板,「下不了台」,真是天意!冥冥中似乎我們的海軍早已啟蒙了台灣商人的貿易頭腦,經過五十年的傳承和努力,就如同這場戰役般的奇蹟,創造了中華民國有史以來,居世界經濟強國之一的實力。

「古寧頭」之戰,國軍獲得絕地反擊的大勝利,那時已退居台灣、引頸長盼的孤臣赤子們,擁抱興奮再生的激情,終於可以安心地「定居」下來。在這年十二月八日的黃昏,「美齡」號專機降落在台北松山機場,接著在兩天後的十二月十日下午,蔣總統及經國先生搭飛機自四川省成都抵達了台北。記得嗎?「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口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算起的,雖然孩子們很小,但大家都能夠朗朗上口,也懂得這四句話的真意,「等待」就有「希望」,因此我們每每在遊戲時,經常會誦唱一首童謠:「一,二,三,到台灣,台灣有個阿里山,阿里山上有神木,明年一定回大陸。」

後記

一、感謝首任「中榮」艦長,海軍退役中將馬焱衡將軍,他生前提供珍貴資料,當本文刊出後,即電告其子馬殳琰、其女馬美琪等務必要將此報剪存,以做傳家告知子孫。同時再要銘謝參加是役的戰士,前「中榮」艦輪機士金沛榮、沈世金(住永和),以及李鳴崗先生(住北投)等的口述,補強這段趣味「榮耀」的往事。

二、張文元先生四年後又在「大陳保衛戰」突立奇功,官拜中校退伍,即服務商船航運界,於民國六十三年病故。在老一輩的海軍中,無人不曉其趣事和傳奇,「古寧頭」大捷,對台灣安全貢獻顯著,在半個世紀後的今天,回想此公當時歪打正著,也算是大功一件,特此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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