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勇者 ——黑貓中隊第一任中隊長盧錫良

因張立義和葉常棣兩隻失落的黑貓歸來,使原來屬於極機密的黑貓中隊曝了光。也因此使現居南加州的黑貓中隊第一任中隊長盧錫良一夜之間成為新聞人物。近一年來,在國外許多報章雜誌上,都陸陸續續能看到有關他個人和黑貓中隊的報導。而我現在則要以另一個角度,也對盧錫良和黑貓中隊做一個介紹和報導。

我所謂的另一個角度,可分兩方面來說:第一,我也是空軍出身,我是以業餘的作者,專業的空軍身分來報導這件事情。第二,在已經沒有安全顧慮的情形下,我將儘可能敘述一些內幕方面的事情,和黑貓隊員們的英勇、悲壯事蹟,以及盧錫良個人的甘苦往事和趣味故事等,以增加本文的可讀性。另外文中並附帶刊出幾張極少公開的珍貴歷史性照片。

首先我要說說我個人和盧錫良的關係。我稱盧錫良為「教官」。空軍飛行員的傳統,也是一項美德,是後期對先期學長極為尊敬,那怕只差一兩期,年齡也相若,仍以教官相稱。甚至有些低期的階級和職務已較高期的為高的情形,但仍非常尊敬地稱先期學長為教官。不過我和盧錫良的情形卻並非如此,他是我名副其實的教官。他畢業於空軍官校十八期,我畢業於三十六期,剛好是一個倍數。我們期開始初級飛行時,有許多十八期的學長都擔任我們的飛行教官。我的啟蒙師金驩良上尉(當時的階級)就是其中之一,盧錫良和他既是同學,也是至交好友。

出身大戶人家 就讀貴族學校

盧錫良首先向我敘述他的身世和投考空軍的動機與經過。他祖籍廣東中山,和 國父是同鄉,但他在十八歲以前,卻從未去過廣東。他於民國十二年出生在上海,排行老七。父親以造船為業,他們家可稱得上是個富有之家。

在他讀高中時,上海便已淪陷,成為孤島。那時他就讀於上海工部局(相當於租界內的市政府)所屬的華童公學。當時上海有四所最著名的中學,而其中又以華童公學為首。第二至第四依序分別為格致中學、聶中承中學和育才中學。他說他記得當時工部局的董事只有兩個中國人,一是杜月笙,另一是王曉籟,其餘全為英國人,所以讀那所學校的學生,有時還會遭中國人罵一聲「洋奴」。

盧錫良說,他在高中時期,有三個最好的同學,分別是張少達、陳文藻和鄭吉勇。很巧的是,他們四人都是廣東中山人,都是生在上海,又都是足球校隊。陳文藻比他低一班,張少達和鄭吉勇和他同班,他們三人在高三時又一起轉入聖約翰大學附中。張、鄭兩人後來並直升聖大一年級。

在這時,日寇一方面繼續向內地侵襲,一方面大舉濫施轟炸,他們家也在此時遭到了不幸的遽變。起先是住屋和父親造船廠的廠房遭日機炸毀,繼而一艘已打造完工,正待向我國政府交貨的「平海號」巡洋艦也為日機炸沉,使他們家該收的七萬元現大洋全部泡湯。盧錫良說當時七萬現大洋,約值現在的千餘兩黃金。他們家也因此由富有之家一變而為貧窮之家,從此靠變賣家當度日,天天排隊搶購配給物品。在這同時,他遠在雲南騰衝的姊姊、姊夫和姪女也被日寇害死。當時日寇由緬甸入侵雲南,騰衝已告失守。

據一位目睹他姊姊、姊夫和姪女被害的遠親所述,姊夫是被日軍綁在樹上,然後用刺刀刺小腹而死。姊姊是獸兵於刺死她的丈夫後,繼而要對她施暴,她就抱著尚不滿一歲的女兒逃跑,獸兵在後追趕,一直追到一條河邊,姊姊於是抱著女兒一同投河而死。父親聽到了這件事情,禁不起這一連串的慘重打擊,不久便含憤而逝。

輾轉大後方 一心想從軍

當時剛滿十八歲的盧錫良,遭到這家破人亡之痛,他恨透了日本人。而在這時,所有在淪陷區的青年們,都正如小說「藍與黑」上所描述的一樣,都嚮往「大後方」,許多人都藉著各種管道,潛返內地。他也於民國三十年冬由上海與五哥二人相偕搭船前往香港,十二月一日抵達香港。盧錫良與五哥及在船上結識的幾個年輕朋友商量,知香港必遭日軍攻打,亦非久留之地,於是立刻取道廣州灣、桂林,抵達重慶。他經過廣州灣時,做了兩天的短暫停留,算是他這個廣東人第一次到廣東。

到重慶後,首先需要找一個工作,以求謀生。他經過海關大門口時,看到海關招人的公告,他進去一試,由於他是在上海讀書的,英文程度遠比內地學生要好,所以很容易地一試就錄取了。

他在海關工作了很短一段時間,因他志不在此,一心想要從軍,去殺日本人,於是辭去海關工作,到成都去投考空軍。但沒想到在第一關體檢時,就沒有通過,原因是脈搏跳得太快,每分鐘跳動的次數比正常快了十次。他是運動健將,照說脈搏不應跳得快。他自己雖也覺奇怪,但當時的航空醫官非常兇,他也不敢多問,愣頭愣腦地就退了出來。一出到大門口,看到一個年輕人垂頭喪氣地在門外徘徊。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在上海時三個最好的同學之一鄭吉勇。異地重逢,備感親切。兩人一談起來,原來鄭吉勇也沒通過體檢,原因也是脈搏太快。當時在門口有幾個已通過體檢的有經驗的應考者很同情他們,便問他們是怎麼來的,兩人齊答是騎腳踏車來。原來毛病就出在這裡,騎了十幾華里腳踏車,立刻體檢,脈搏當然跳得快,於是指點他們下次「應考」,一定要坐「黃包車」。

兩人獲此指點,於是等了一個多月後,又去重新投考。體檢那天,兩人忍痛花十元法幣,各僱了一輛黃包車,果然十元法幣正好抵銷了跳得太快的十次脈搏。坐「黃包車」和騎「鐵馬」,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在這同時,又有一件巧事,就是有一個穿陸軍學生制服的人,也在招生處。此人不是別人,竟是他們的另一位同學陳文藻。他那時已是陸官校十九期的炮科學生,但因嚮往飛行而來改投空軍。結果他們三人都考取了。

官校十八期 老同學重逢

考取後,他們到昆明去入伍,被編入官校十八期。這時遇到一件更巧的事,當年在上海的另一位好同學張少達赫然也在期中。原來當時大家都是偷偷摸摸地離開上海的,誰都不敢跟任何人說,所以都相互不知。只是四人又在「大後方」重逢,並都投考空軍,且再度成為同學,實在是太巧了。十八期裡除了他們四人,和我前面說過的啟蒙師金驩良以外,還有剛卸任的參謀總長陳燊齡上將、空軍副總司令任內退役的張汝誠中將,和名女作家郭良蕙的夫婿,後任華航機長的孫吉棟等人。但張少達和孫吉棟兩人因病住院,而留了一期到十九期去,陳文藻則受到「降期」的處分,也到十九期去了。談到陳文藻的降期,是一段趣事,他降期的原因,是「解了不該解的小便」。

當時空軍官校的學生,都是在昆明完成入伍後,越過駝峰,被送到印度的蠟河(現為巴基斯坦領土)去接受基本飛行訓練,然後再到美國亞利桑那州鳳凰城附近的雷鳥基地學習高級飛行。

在入伍結束時,必須要經過一項體檢,體檢及格後,才能出國。

他們同期裡還有幾個同學是由陸軍轉過來的,這幾個同學的年齡都比他們直接由學生投考的要稍大,並都被委任為班長。在體檢時,有一個斑長可能是出去風流過,而得了病,怕自己的小便有問題,於是要陳文藻代他解半瓶小便。陳文藻聽到班長要他的小便,這還不簡單,接過瓶子,就到廁所裡去了。沒想到剛從廁所出來,迎面遇到了一個區隊長。陳文藻做賊心虛,右手向區隊長敬禮,把拿著瓶子的左手藏在身後。區隊長見他神色有異,問他左手拿的是什麼,他起先支吾其詞說沒拿什麼,後來不得不把左手伸出。區隊長看到半瓶帶泡沫的黃色液體,還以為他是偷喝啤酒,接過瓶子,湊近鼻子一聞,薰得他眉頭直皺。

真相大白後,那個班長立即被開除了。按規定,陳文藻也該被開除的,但因他長得一表人才,又是田徑校隊的主將,教育長愛才,捨不得開除他,但又不能不處分,於是把他狠狠地訓斥一頓之後,再降他到十九期去。

盧錫良的這三位最要好的同學,張少達是在國防部聯訓部副主任任內以中將階退役。陳文藻娶了位美籍華僑女孩子,離開空軍,現也住在洛杉磯。鄭吉勇則於四十年前病故,英年早逝,殊為可惜。

寫到這裡,我還要順便說一件事,就是盧錫良的兩個哥哥,也都先後由上海潛回內地,並也都考入空軍官校。三哥盧成康因耳疾未飛行,後改派為中美聯隊的翻譯官。六哥盧錫基雖比他先考取官校,但向昆明報到較遲,所以反比他低一期,也就是十九期,後不幸在初級飛行訓練中,在雷鳥基地失事殉職,葬在德州艾巴索(El Paso)的空軍公墓。

高空生理訓練 保有多項第一

盧錫良於一九四四年七月到美國雷鳥基地接受高級飛行訓練,於一九四五年四月畢業,再受部隊訓練,於同年七月全部完訓回國。最令他遺憾的事是,日本鬼子已於一九四五年八月無條件投降,他沒能趕上親手為父母兄姊等人報仇。

盧錫良畢業回國後,分發到第五大隊,駐紮在湖南芷江。來台灣後,又被調到屏東的第三大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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