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赴列多待命

民國三十二年春天,我們到達緬北鐵道終點站列多。

一年前,我們是從這一帶邊區進入印度的。這裡原是印度邊緣上一塊原始森林的處女地,英國人統治了好幾十年,勢力從未達到這裡。起初只是獵戶的村落,後來因鐵道向前延伸,於是成了鐵路終點,慢慢地發達起來,成為一個市鎮雛型。

由於列多缺乏營區,部隊只好再向北推進十餘公里,就在卡圖的地方停留下來。我們在叢林中,搭起帳篷。地面的蔓草過膝,松葉盈尺,官兵要在指定區域內卸裝,把背包掛在樹上,拿出緬刀,就原地砍起來,以自己的位置為基點,向四周擴展。先將藤蔓野草弄在一起點火燒掉,使大地露出原來的面目。然後在大樹下撐起自己的帳篷,但是床鋪、桌子、椅子,都得自己去找材料來做。大家一起動手,司令部前進指揮所的參謀,也不能例外。只有正在服勤,擔任外圍警戒的士兵可以免。然而下班之後,自己也得趕著做好,否則,就沒有睡覺的床鋪。

指揮所,是選在靠近河邊的一塊林地內,我們參二科的四個人,花了整個上午,把帳篷搭好,接著趕到附近找材料來做床。最基本的要選四支腳架,兩根長木和兩支橫木,這樣支撐起來才可睡人。沒有鐵釘,也沒有鐵絲,必須用最原始的方法,自然組合,結構想好之後,再去尋找材料,而這件工作,必須在黃昏以前完成。因為傍晚,我們幕僚就要開始作業了,需要桌子,也需要凳子。若用竹子來劈編,需要好長一段時間,我們不能等。這是要馬上用的東西,於是靈機一動,去找了一個空彈藥箱,放在地面上做凳子。再去找到一個裝罐頭的木箱,先用四根竹樁打在地上,作為腳的支撐,然後把木箱倒翻過來蓋上去,剛好像小方桌,可以用來寫字辦公。

趕緊鑽到樹林中去找,這時候,誰也沒有考慮到林中有毒蛇猛獸,反正人多了什麼都不害怕。儘管林中的吸血螞蝗多,小蟲也不少,咬得大家面上、手臂上、到處都是紅腫。可是現在任務第一,誰還去管它疼不疼呢?一心想要快點找到理想的材料扛回來。花了不少時間,走了不少路,所見到的樹枝,不是太粗,就是太細,或者是彎曲得不能用,尤其是那四支帶叉的床腳就更難了。

我涉水到對岸,就在河邊找到所要的材料,真是高興。一根根濕漉漉的,扛起來有點滑,總算搬回來了。管他,先把床腳削尖,打下去再說。所幸林內地面並不堅硬,很容易打。為了使這四支床腳一樣高,也不知費了多少功夫。然後,再把四根做撐架的直木上樹枝削掉,用長藤當繩子,把四個角緊紮起來,綑得牢牢的。尤其是床頭的那兩根短木,一定要叉著繃緊,再將長方形的黃油布,結在上面,拿兩根粗繩,從頭到尾,繞過那兩根長木,利用油布邊的洞孔,依序地穿過來,這樣就變成了一付暫時的擔架了。往兩根打好樁的床腳上一放,正好是一張床鋪,就是我們晚上睡覺的地方。做好後自己還不放心,先躺在上面試睡一下,軟綿綿的,怪舒服的。

晚餐後,大家都跑到河邊洗澡,洗去一身汗水和汙垢。因河水太冷,都是由高山上流下來的雪水,所以溫度較低。有的人跳下去,打了個滾,很快就爬上來,冷得受不了。有的人嘴巴已凍得發紫,還在河裡充好漢,躺在河水中泡,一上岸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用手試了水溫,不敢下水,只用鋼盔打了一點水,挖一個坑,用枯葉在下面燒,不一會水熱了,我就用溫水擦一下身體,也蠻舒服的。

果然,我沒有猜錯,很多人第二天不能起床,頭發燒身發冷,病了。團的醫療設備有限,藥也很少,當然應付不了這些病。於是將病重的後送,到馬格里達美軍所開設的兵站醫院,去接受較好的治療。

有一些動作較慢的,沒有做好床鋪的人,那就只好克難用兩支短木棒,將油布的兩端繫牢,再用繩子,將兩端繫在樹幹上,就變成中國式的吊床了。躺在上面,搖搖擺擺,既不能翻身,也無法掛蚊帳,只好餵蚊子了。短時間湊合一下可以,長期就不牢固,有被拉斷的危險。將人從空中摔下來,那不是好玩的事、除非萬不得已,是很少人用這種方法的。

在這森林中露營,很多人都不習慣,尤其是夜裡猴子的叫聲四起,那喊叫的聲音,在夜闌人靜的時候,特別刺耳。牠們是在表示憤怒不滿,抑或是在欣賞我們人快速的動作,改變了環境,或者是在嘲笑我們人類太自私,不該砍伐這些大自然的林木,這都是我們無法理解的。然而牠們那種尖銳的叫聲,實在是使人難以入眠。

不多久,猴子眼見我們均已進入帳篷休息,於是就更加接近我們了。到處在亂抓我們所掛的東西,只要是距離稍遠的地方,眼看著自己的衣服,被他們取走,自己也不敢去追。萬一追到牠們的巢穴,連自己的生命都會發生危險。因此,寧可自己的東西丟了,認倒楣算了,也不去追回,等天亮之後,自然可以在附近林區中找到的。

這裡雖離敵人還有好幾十哩,可是擔任哨兵的,卻要格外小心謹慎,誰敢擔保日軍不會派小部隊來滲透擾亂,來偷襲我們呢?尤其是晚上,大地寂靜,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哨兵就會進入隱蔽地射擊位置,繼續觀察動靜。而在對敵情顧慮較大的方向,都派雙哨,乃至於班哨,來加強警戒。

哨兵最討厭的,也是晚間猴子的活動。牠們躲躲藏藏,東蹦西跳,若是眼睛模糊,就會看成人一樣。自己馬上會緊張起來,準備射擊,可是再仔細一看,原來是猴子在作怪,才又把槍放下來。

我們部隊初到這裡,首要的工作,是開闢營區。所以士兵除了警戒勤務之外,都在砍樹,平地做工,樹倒下了,除了把樹拉走之外,還得連根拔起,再用土把坑填平。竹子雖是比較好砍,可是竹根一大片連在一起,決不是人力所能拔得起來的。於是只好借汽車上的絞盤來絞,把它拉到河邊去做橋墩,或者是作臨時碼頭,以供官兵洗衣之用。

這些開闢營區的工作,上級規定要在一週內完成。有的單位分配地區的樹木竹子多,所以晚間還得燒起火來,照亮趕工。在這龐大的森林裡,不分晝夜,都可看到人在活動。為了對空隱蔽,大樹上面的枝葉,都保持原狀不動,只是將下面清除乾淨,可作部隊居用的場所。上層為綠色樹葉的天然篷頂,下面為黃色的英國營帳。地面上則是黑色的土壤,陽光從葉隙中透射過來,照在帳篷上,好像印出不規則的圖案。而這一束束的陽光,把地面上點綴得更美,若是工作累了,躺在樹林邊緣的草地上,仰望著天空,藍天白雲,飄忽不定,恍忽躺在祖國的原野上。然而,這畢竟是外國的地方,距我們的祖國還遠著呢。

在各單位整理營區工作初步完成之後,孫師長認為「卡圖營區」,這個名字毫無意義,為了紀念「仁安羌」的光榮戰績,便把司令部的駐地,取名為「燕南營」。因為這三個字,與仁安羌的切音相近。這和我國古代的「細柳營」一樣,很富有詩意的美。於是就令特務連,用竹竿搭起牌樓來,上面用木板寫著燕南營,白底紅字,在綠色的樹林裡,格外明顯。同時,又為了便於識別,大紅布,在中央繡了一隻藍色的飛鷹,這就是「藍鷹兵團」的標誌。後來,變成了圓形,作為部隊的徽章,釘在每個官兵上衣的左肩上,老遠就分辨得出來。這個標誌,一直用到回國之後,都沒有改變,而且由師而擴大為軍。後來藍鷹團肩章,就成為新一軍的代號,名震中外,無人不曉的。當然,如今已事隔三十多年,我們豎立在卡圖的那個木製的燕南營牌樓,也早已不見,再也難以找到它的蹤跡了。

營區初建完成,各部隊已逐漸地又恢復了訓練生活,可是孫師長考慮到此後的支援部隊,將要次第到達,由於勤務單位裝備多,須要場地大,才可開始作業,若是以帳篷搭建連接起來,還是嫌小。於是就令各步兵連,先行搭建草頂竹牆的工作場坊,要求至少五公尺寬,十五公尺長,四公尺高的規格,而且地面上還得用軟竹編成地板。於是各連就在指定的區域內,展開了搭屋競賽的工作。有的分配去割草編屋頂,有的去找灌木做支架,有的找竹子剖開作四周的牆,有的找嫩竹編地面的竹蓆,這些工作都同時展開。

每天的清早,天一亮,吃過早點,大家就拿著自己所需用的工具,進入森林裡,把一捆梱的材料,扛到工作場來。儘管是累得汗流如雨,但沒有一個人坐下來休息。他們要趕工,說也奇怪,這些建築物,既沒有測量,也沒有打樁,只是由排連長用繩在地面拉一拉,先把一個個豎立直柱的坑挖好,再搭屋架。而接合的地方,全是用藤子來綁的,他們使用最原始的方法,一切都使用天然的材料,連要用一個洋釘,都得到很遠的地方去買,很不方便,可是他們卻克服了所有的困難!把一幢幢整齊的庫房建立起來了。沒有花一個錢,僅憑著緬刀和斧頭,好漂亮的一批竹屋呵!經師部人員的驗收,完全合格,草頂、竹窗、竹門、竹蓆地,不但別緻,也非常乾淨。這樣一來,後方支援部隊一到,就有場地可用了,用不著再浪費時間來解決自己住的問題,而影響到一般支援作業。孫師長巡視過後,對這一批克難的建築物很滿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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