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語問蒼天 第四節 晴天霹靂

派去臺灣請示的代表回來了。

他們帶回政府的指示,他對於中緬未定界游擊健兒的處境相當關懷。

臺灣統帥部,對於中緬未定界游擊隊的處境,更為瞭解,因為那些綜合性的情報,他們研判出來的結果,當然是正確的。

代表轉達了統帥部的指示:那就是勸令孤軍撤退。

那次撤退,國際壓力的因素可以說是沒有的,那完全是為了整個反共的需要保存實力,不能讓孤軍作無謂的犧牲。

代表們所帶來的消息,既令人感到統帥部的愛護與溫暖,但也使游擊隊感到失望。

那是無可奈何的,政府遠隔重洋,幷不是一個限制支援孤軍的唯一條件;主要是支援須透過泰寮等國進行。而泰寮等國在那種情形之下,其國土與共匪竊據的大陸接壤,而他們所面對的,根本是一個沒有國際道義的共匪,同時共匪在世界上根本沒有獲得多數國家承認,因而他也不必負國際上的法律和輿論的制裁。泰、寮等國不能不為自己的國家利益著想,因而借道補給根本就不可能,何況數百海浬的空間,即使泰、寮不顧本身的危險,亦屬不可能的事。

幾經研商,長官們也只有仰天長嘆了!

前線的狀況,果不出何將軍的預料,失利的消息不斷傳來,不過共匪在吃了幾次大虧以後,攻擊不如十一月中和月底那麼猛烈,尤其是緬甸的國防軍,更是不願替共匪賣命。

戰況雖然如此,長期的消耗戰,非我孤軍所能進行,因為我們的後援力量不僅薄弱,可以說是沒有,東南亞地區雖然有數目龐大的華僑,尤其是馬守一、馬鼎臣等反共僑領的毀家抒難相當感人,但是以個人的力量對付有龐大潛力和後勤力量的共匪作戰,我們還是站在絕對劣勢的地位。

研商了幾天幾夜,都沒有結果。

留下來,只有跟共匪南下的部隊拼個死活,否則,只有作另一次撤退了。

正當指揮官們難以決定的時候,臺北的統帥部,秘密派代表到江拉來,曉以利害,勸游擊隊撤退。

那位代表是誰,以及來到江拉以後又談了些什麼?我完全不知道,直到現在還是個謎。不過那位代表似乎說服了劉明和何池兩將軍。

重要的理由,我想不外為國家民族保存一分實力,以等待時機。但距我們孤軍撤退已十有四年了,那分實力也已兵老師疲,他們又能做些什麼?又能對國家民族有什麼益處?這些問題不檢討也罷,檢討起來令人傷心。

現在想想,還不如那時在邊區與共匪死拼一場來得痛快。

原則已經決定了。

留下來的問題是繼四十二年第一次撤退再作第二次撤退,這個決定,會不會造成游擊隊本身的分裂與懷疑?那是值得考慮的,因為有些人寧願死而不願羞辱的偷生的。在一個深夜裡,何池將軍找我去閒聊。

一進門,他就說:「好久沒找你聊了。」

「將軍忙呀!」

「是的,最近是忙一點。」

他給了我一包三五牌的香煙,那種香煙在江拉算得上是奢侈品。

我看了他一眼。當時,基地上有一股風氣,克難運動正熱烈的展開,即使有那種香煙,也只能偷偷的抽,連煙蒂都不敢留下,即使再要好的朋友,如果當著面享受,也會受到批評。

我那一眼,何將軍當然懂,雖然他是長官,可是在那種情境下,他仍不能不有所顧忌。

於是,他連忙解說:「朋友替我帶來了一條,抽吧!」

我點了一枝,那味道真好。

「那位朋友是臺灣來的吧?」

「是的。」

「我想我們可能又要撤退了。」

何池將軍把統帥部的命令,作了很詳盡的解釋,然後提出他們所顧慮的分裂問題,要我給一點意見。

我的地位雖然低,但何將軍一直把我當朋友看;所以談起事情來,顯慮也就少了。

「我們要是勸導撤退,你看會造成什麼結果!」最後他問我。

「會造成很多悲劇。」

他沉思了很久,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那是不能避免的,問題是那種悲劇會到什麼程度?」

「最大的悲劇會造成內部立即分裂。」

他聽了我的話,起先是一怔,後來,我再加以分析,那種可能性不大,但一定會有,因為江拉總部在作戰上當然有絕對的命令效力,但若要撤退,很多指揮官可能不聽命令,因為總部既然不能作有效的補給與支援,而游擊隊的組成,一部份就是原來從雲南撤退後留下來的正規軍,另一部分,則由義民與土著及馬幫所組成,誰有三五百人,誰就當司令,那樣組成的部隊,命令撤退,要一體遵照,根本就是辦不到的事情。

根據我的判斷,部份游擊隊很可能到寮越邊境去求發展;另一部份則很可能留下來在土著民族中生根,後一種人,多半是與土著婦女結婚生子的人。

我的分析,相當實際,在五十年三月份的撤退中,也完全兌現了。

那晚,何池將軍聽完了我的分析,他說:「撤是非撤不可的了!不過,我想設法盡可能的勸導他們撤離,因為當我們撤退以後,這塊地方當然不保,留下的人,真是一種悲劇了。」

聽到何池將軍的口氣,我知道事情已經決定,留下來的只是如何撤退,何時撤退的問題。

事已至此,我也無法挽回什麼。看情形,多說也毫無益處,不如不說的好。

我們聊了一些別的,到了一點多我才回去。

江拉的夜晚是很美的,不過在冬夜裏,江拉屬於雨季,黑沉沉的天空,實在是令人悲涼。

這時,我後悔我留下來,與其還要撤退,不如在第一次就回臺灣去。

我留下來,可說是毫無價值的,可是我個人與國家民族的命運前途比起來我又算得了什麼!想到這裡,我也不再煩惱了。

那夜,我在江拉走了一周,直到四點多才回到寢室去睡覺,想不到那一次,卻是我在江拉的最後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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