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地峽和海權

如果我們認定我們的利益和尊嚴所要求的權利乃是建立在我們自己推行權利的力量之上,而不是以其他什麼國家的意願為依據,我們就有必要促使自己清醒認識到,跨洋交通的自由取決於對作為所有通向地峽的道路都必經的加勒比海的控制權。

在四百多年以來的時間中,人們的心中一直包含著一個重大的觀念。儘管就其存在的廣泛性和兆示性而言,它只是那些具有指明某種必然使命的根本性觀念中的一個,但它在克里斯多夫‧哥倫布的思想中最早地迅速化為了活生生的東西。在透過其時代貧乏而又欠準確的知識所模糊地看到的視野中,哥倫布勾擬出了一個藉助於海洋的、緊密而方便的聯絡線,一條國家間的巨大紐帶。它以兩個古老而又不同的文明為端點:其一以地中海為中心,這是歐洲的商業、精華和文化的源泉;另一以遙遠的東方海岸為中心,大海在這裡拍擊著大汗的領地並將富饒的群島置於其胸膛之上。至今為止,一大片花幾年時間才能歷經艱辛、冒著危險地走完的土地還將這兩地分割開來。不時地,某位旅行者也許從一處跋涉至了另一處。不過早年在這兩地之間並不可能通過陸地保持持續的影響和利益的交流。而正是這些——儘管規模有限——造就了地中海地區的人民的長處,促進了他們的發展。當年的這個被陸地圍繞的海洋之上的微觀世界就是後來的更大的國家社會的縮影。從古至今,這些國家被這個廣闊的、開放的海洋一個接一個地維繫在共同的利益紐帶之上,大海的阻隔反過來只把它們編織著更加緊密。正因為如此,儘管處於一個向外看不到什麼的玻璃杯中,哥倫布還是以其極具洞察力的眼光,看見了、信服了並接受了某種確定的東西。當這位勇敢的冒險者依據信念而不是眼前所見前行,在日益來臨的、今天尚未結束的偉大進步中邁出第一步時,他幾乎沒有夢想沿著他的航線跋涉於一個未知地區的具體所為將被後世視為其榮譽的主要所在。這只會淡化他的偉大思想的不折不扣的光芒並妨礙將其應用於極為遙遠的未來。

有關哥倫布的實際業績的故事各位讀者已知道得足夠多了,在此不需重複。儘管在他首次返航所帶來的短暫的勝利者的光榮之後緊隨而來的是籠罩著其後半生的大量失望和屈辱,但哥倫布並沒有痛苦地認識到與此相關的問題在當時是無法解決的。和許多他之前的預言家一樣,他不知道什麼是當時的思想習慣,也不知道在他看來是可預知的、但在安逸者那兒只會受到無視而淪若無物的精神究竟是什麼。一塊由野蠻人和半野蠻人所居住的荒蕪之地加入到了已知的世界中來的事實並沒有怎麼使他從對於惠及他人的榮耀及長期吸引著他的黃金之夢中醒來。他所發現的西方的土地實際上成為了航船朝著他希冀已久的目標繼續前進的障礙,象亞洲的眾多山脊和劇烈起伏的地勢那樣難以克服的障礙,不過所幸這一切並未進入他的眼界。哥倫布直至生命的最後都希望通過的難以發現的「秘密的海峽」因其遲遲不露面而對他極具吸引力,使他一直保持著充滿生機的希望和思維上的活躍。假如他知道了真正的事實,或許這些也就衰減下去了。

在他的最後一次航行中,這個偉大的冒險家抵近了美洲大陸,沿著它的海岸進行考察。海峽的真實秘密就隱藏在這個地帶,人們的努力也許會讓它從夢中走進現實。一五○二年秋天,在經歷了多次嘗試和厄運之後,貼著古巴的南岸而行的哥倫布到達了宏都拉斯的北部海岸。除了他本人的無以解釋的信念,沒有什麼可以解釋為什麼還要繼續沿著一個方向而不是換一個方向航行。不過,經過一些思考,哥倫布相信他要尋找的海峽位於南方而不是北方。於是他轉而東進,雖然這是逆風。在與風向進行了一番艱苦的抗爭之後,他折回了格拉西亞斯‧阿迪奧斯角。使他大大鬆了一口氣的是,他發現海岸的走勢終於可以讓他沿著他希望的航向順風前進。在接下來的兩個月中,他考察了遠至波托韋洛的海岸,發現並探測了陸上的幾個迄今一直有著歷史重要性的入口,以及包括聖胡安河河口和奇裡基瀉湖——它的一個主要部分海軍上將灣的名稱仍使人想起哥倫布的來訪——的其他地點。哥倫布還從波托韋洛向東走了一點點,到達了一個當時西班牙人已經知曉、有人從特裡尼達去過那兒的地點。因此,這位探索者確切地認為,從上述地點至尤卡坦的堅實的海岸沒有斷點。正是這條海岸擋住了他通往亞洲的道路。

這樣,在哥倫布於一五○四年去世前不久,他已訪察了那片土地上每一處可能存在著跨洋水道的地點。直至十年之後,當巴爾博亞依照當地人的敘述,得到了成為第一個看到南海——這在長時間裡模糊地指太平洋,出於它針對其發現者所處的方位的緣故——的歐洲人的榮譽時,人們才知道那道不可逾越的障礙是如何之窄,地貌賦予的穿透它的顯著便利又是如何地誘人。在這些早期的年代中,我們今天叫做中美洲的地區的歷史充滿著形形色色的西班牙首領之間的持續不斷的爭鬥;對此,有所企圖的西班牙本國政府不是制止反而是火上加油。不過,另一方面,歷史也展示了不間斷的冒險的探索,激發上述內部爭端的躁動的、無所顧忌的能量在這裡得到了更好的表露。在一五二二年一月,吉爾‧岡薩雷斯帶領著一些弱不經風的三桅帆船從巴拿馬出發,沿太平洋海岸北行。三月,他發現了尼加拉瓜湖,其名稱來自於住在該湖岸邊的一位叫尼加拉瓜或尼加勞的酋長。五年之後,另一位冒險家乘船去探察海岸餘下的未知部分,他來到了尼加拉瓜湖並環行一圈,發現其出口就是聖胡安河。這時離哥倫布到達這條河的入海口才四分之一世紀。

對秘魯的征服、在中美洲以及沿太平洋海岸的西班牙控制地域和定居點的逐步增加使地峽很快具有了一種重要性,由此能夠明顯地體味到美國獲得加利福尼亞以及沿著太平洋海岸進行擴展對於地峽進而有著數一數二的政治意義和作用。當時,繞過合恩角的航道漫長和充滿艱辛——古今皆是如此——促使人們希望獲得一些更短、更少險阻的路線。儘管陸上運輸有著裝貨、卸貨方面的麻煩,但在蒸汽時代到來之前,它還是一個相對較好的替代辦法,今天在一定程度上仍是這樣。於是,地峽及其鄰近地區在當時就成為了一個主要的商業中心。許多航線在這裡分合;東方和西方在這裡相交流,有時十分友好,但常見的則是對抗與衝突。這樣,哥倫布的想法只是部分地、很不徹底地得以實現。經過了諸多的波折起伏。這種構想依舊處於只被部分地、不徹底地實現的狀態,儘管後來的歲月已將其大大地拓展。海峽之謎仍是問題的關鍵和人們的怨艾所在。

不論出於什麼原因,上述商業中心的所在地一直是吸引著人們的普遍興趣的焦點。至少對於那些無論是否直接地介入商業活動之中,但均與貿易變遷所導致的影響廣泛的利弊有著利害關係的民族來說是如此。不過,富有進取心的商業國家不會僅僅消極地接受那些不利的影響。那些造就了它們的特性,使它們必然期望把那些關鍵地區置於控制之下。掌握了它們,就像掌握了軍事上的要點,可以對貿易路線、進而對不僅關係到單純的生存,而且關係到財富和繁榮的增長——這左右著國家的福祉與尊嚴——的鬥爭施以舉足輕重的影響。結果,在每一個時代的特殊習性和情勢中,都可以看到控制欲的流露;有時它潛存於一種僅具戒心的態度之中;有時則受國家思慮的驅使,化為實際的行動,並散溢於外交爭鬥或敵對的碰撞之中。

順理成章地,自從中美洲地峽被看成是如果不受消極的阻礙,東西方間的交往之流就必然會傾移至此的天然的中心之時起,它的歷史就是圍繞著控制權進行角逐的歷史。自然條件清楚地顯示這個地區位於上述交流最少受阻礙的方向上。而且,從較早的時候直至最近,該地區的一般特點中所固有的因素與偶然隨機的因素的匯聚更突出和加強了這塊兩大海洋之間的屏障基於其地理位置和自然形態之上的重要性。在幾個世紀中,圍繞著加勒比海並拱衛著朝向地峽的外部通道的西印度群島曾一直是日益變得對歐洲的文明國家必不可少的熱帶產品的最大的、唯一的來源。在英國和拿破崙一世進行你死我活的鬥爭——這是一場僅僅為了生存的鬥爭期間,英國正是以對西印度群島和地峽兩邊的大陸地區的控制為其商業找到了主要的支撐。單是這點就使英國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因此,地峽和加勒比地區是決定那場嚴酷衝突的結果的關鍵因素。另外,在幾個世紀中,龐大但衰頹的西班牙軍事王國的有力作為所依賴的墨西哥和秘魯的財富首先被送到地峽集中並和來自菲律賓群島的貢物匯合,再被裝在大帆船裡運至伊比裡亞半島上的港口。當上述對於歐洲政治有著如此決定性影響的因素處於非常狀態時,相互競爭的國家無論在和平時期還是在公開的戰爭狀態中都會不可避免地躍躍欲試,一展鴻圖;而從未平息的圍繞主宰權的鬥爭是隨著對水域的控制而跌宕起伏的。在任何一處海洋上,這種控制必然是主要取決於海軍方面的優勢,但也部分地取決於對於那些關鍵要點的掌握。在這個方面,拿破崙曾說「戰爭是一項圍繞要點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