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德國的崛起

德國的目標是求得這樣一個地位:即在那些歐洲文明範圍之外的國家,在它們的人民中間,德國的影響、德國的資本、德國的商業、德國的工程業和德國的聰明才智可以和其他強國在平等的條件上進行競爭。

認識到了德國和英國之間的敵對及其產生的根源並不意味著可以忽略其他狀況。奧地利在去年採取的兼併行動,一九○五年摩洛哥爭端的或長期存在、或轉瞬即逝的事態等都不時地影響著各國的政策方向。微小的事件很大程度上是偶然發生的,但它們也會導致和其重要性相符的反應。這種重要性的大小由有關的政府所估測,但在根本上還是為這些事件對國際關係的影響所決定。當前,德國和英國之間的對峙就是國際關係的重心,它是從前述的一系列歷史事件發展而來的。「我認為,」德爾布呂克還寫道,「英國和德國這兩大國之間的角逐是事物發展的自然結果,絕不可能被消除。不過,這場競爭並不必然導致戰爭;至多竭力進行的軍備建設使兩國保持相互間的力量均等,誰都不敢輕越雷池一步。」而其他歐洲國家則和某一方站在一起,對這種平衡產生影響。

德爾布呂克的思路適用於包括英國在內的每一個其他國家,也適於被用來分析包括英德之間的爭執在內的每一個糾紛背後的原因。戰爭的情景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參戰方的地理狀況,但戰爭的根源可能遠在他處,今天尤其如此。如今,眾所周知,歐洲國家和美國都越來越必須在世界的欠發達地區尋找原材料,並為它們的工業產品和資本尋找出路,從而在亞洲、非洲和南美洲都處於相互競爭之中。在一九○九年五月底,英國外交大臣在議會下院的發言中說,從今沒有任何歐洲問題會激起歐洲國家間的尖銳衝突。不過他又指出,非洲的剛果問題如不能合理解決,可能造成歐洲國家間的麻煩;這些麻煩和過去幾個月中發生的問題——指奧地利的兼併行動,對此各國遲至一九○九年四月才明確給予承認——相比,後者只是兒戲而已。德爾布呂克又寫道:「德國給自己規定的明確目標不是獲取大片的殖民地,而是求得這樣的一個地位:即在那些歐洲文明範圍之外的國家,在它們的人民中間,德國的影響、德國的資本、德國的商業、德國的工程業和德國的聰明才智可以和其他強國在平等的條件上進行競爭。」

無人會反對這樣的一個目標。但是,在面對上述聲明的同時,人們又不能不認識到德國的軍事力量正炫示於其面前;不能不記住德爾布呂克下面這句意味深長的文字:戰爭常常並不發端於明確的目標而是受促於偶然的事由,而強者通常在這些事由中佔據上風。而且,衝突中的雙方能很快就什麼是「條件的平等」達成共識麼?在整個世界已經確信德國有關武力上的優勢而且企圖倚仗這種優勢去謀求控制的情形下,它還會為德國鼓吹它有著平等的權利而感到欣慰麼?世界上的國家必須注意以下兩點事實:一是在亞洲、非洲和南美普遍存在著與德國有關的競爭,當然門羅主義使南美的情況更為複雜;二是德國海軍很快就會變得比英國之外所有國家的海軍都強大。如果英國保持了它現有的在海軍方面的支配地位,再加上不列顛群島的地理位置,英國海軍就可以鉗制德國;但如果英國海軍沒有這個能力,就沒有誰還能起到類似的作用了。由於英國有著非常自由的體制且因此軍事組織不甚發達,另外對殖民地的慾望也已完全得到滿足,它沒有足夠的進行侵略的動機,何況如今它也沒有很高的組織效率。就此而言,德國才是當今最適合不過的;無可比擬的典型。

如果上述正確,那麼在當前由於所有在工業技術和資本擁有方面都名列前茅的國家都正在世界上的同一地區尋求貿易和投資機會,因而競爭十分激烈、國際緊張日益加劇的時刻,英國明顯地是國際局勢的關鍵所在。工業、生產能力和資本不僅僅是抽象的名詞,它們還體現著實實在在的資源,對它們的開發利用決定著大眾在衣、食、住、行和合理享受方面得到滿足的程度。所以,當前鬥爭的主體不是政府,而是各國人民,政府只不過是他們的工具。如果哪個國家在政府體制的效能方面高出一等,以所擁有的工業和商業實力為基礎,它就可以作為一股軍事化的、組織良好的力量投入角逐,而其他國家只能寄希望於結成聯盟以維護機會的平等。英國由於其地理位置和海軍,以及龐大的殖民體系,將國際形勢的鑰匙抓在了自己手中;不過就武力競爭而言,英國在組織效率與人力物力的集中上又遜於德國。這樣,對所有德國之外的國家或民族而言,如果它們認為在世界市場上的平等或機會對自己極為重要,它們就有必要考慮應抱著怎樣的思想態度、持著對現實的怎樣理解、採取怎樣的手段去影響未來的發展。如果某一國的強大令他國難以望其項背,那麼和從前一樣,平衡只有通過弱者之間的相互溝通與聯合才能得以保持。

順便還需提及的是,在大多數的工業競爭場合中,海洋都是決定性的因素。就當前歐洲形勢而言,尤其是考慮到俄國趨於衰弱且要把一部分力量投向東方,德國完全不受入侵的威脅。而且德國海軍能夠,或者說很快就能夠在世界上的任何地區自由行動,此外只有英國海軍可以這樣做。一旦英國喪失了這種地位,就當前狀況估計,德國完全有可能成為世界上起支配作用的海軍國家以及歐洲的主宰者。另外的一個問題是,如果德國海軍的行動不牽涉英國的切身利益,有關國家又未保證在與上相反的形勢下給予英國相應的支持,能期望英國行使它的權力去制約德國嗎?在美國力量還很弱小的時代,美國宣佈了門羅主義。儘管美國的聲明和它的海軍力量一樣可以讓人不屑一顧,但英國這個當時有著比今天還相對強大的艦隊的國家將門羅主義作為一項對它的真正支持加以歡迎,而且兩國還通過它們的行動阻止了一些國家提出的從歐洲運送軍隊跨越大海去干預美洲的爭端的建議。當時,利益的契合使美國和英國相互間給予了支持。

另外,在一八九八年美西戰爭爆發之時,一位在英國極有影響的權威人士告訴筆者,對於向英國提出的一項要求它參加一個國際聯合以約束美國使用其力量的建議,英國在答覆中不僅拒絕參加這樣的聯合,而且還保證將積極地反對建立這種聯合的嘗試。而在一八九五年,法國、德國和俄國的聯合行動就迫使日本——另一個非歐洲國家——放棄對旅順的佔有。我認為英國的上述作法完全是出於利益動機,它正確地認識到了其利益。我不會將其原因歸結於情感,情感儘管在國家生活中有著強大的作用,卻是極為靠不住的東西,變動無常。當前的問題是,在目前形勢中,英美兩國鑒於利益的共同性,在什麼領域更可能進行相互支持?當然,英美之間還有著共同的政治傳統,這很大程度上也使兩國相互間有著感情上的親近。在今天和在華盛頓時代同樣地正確、而且將一直正確的一個道理是,期望能有利益之外的動機持續決定一個國家的行動完全是徒勞的。這個被冠之以「現實主義」的信念已被德國直言不諱地作為國家政策的根據。從這個信念出發對於政治家來說,他們的政策是否正確、全面正取決於對於國家利益的考察;為此,他們需要對眼前現實有著廣泛的了解,還應具有對其進行分析的能力。對於一個要在世界上充分發揮作用的國家來說,這些瞭解和分析能力也應為其一般大眾普遍擁有。只有這樣,原先只有著短淺眼光的大多數人才能認識到國家的長遠需要,國家也才能採取必要的措施去實現自己的目標。

今天,美國再一次地需要看清歐洲政治對於自身利益的直接的和不可避免的影響。當前,德國決心在世界政治中發揮主導作用,而且正公開地計畫建立一支一旦建成將比英國海軍還要強大、比包括美國在內的其他任何國家所希望擁有的海軍還要優越的海上力量。作為一個獨立國家,德國正行使著它的無可爭議的權利,不過它也必須為它的行動負責。無論就某個地區的防禦、還是就在涉及德國的爭端——無論可能出現在世界的哪個地區——而言,德國的所作所為已使其他任何一個國家都感受到了德國力量造成的壓制。於是,對美國來說,當前正迅速出現這樣一種形勢,它就其主要特徵而言和美國在十九世紀上半葉,尤其是從門羅主義的提出到南北戰爭的結束這段時間內所面臨的形勢十分一致。

因此,如果上述形勢完全形成,它也不會是史無前例的。不過,它和昔日的情景相比明顯地多了幾分不祥之兆,因為現今的國家間競爭遠比一八六○年以前激烈。這種狀況很大程度上是德國自一八七○年以來由一個農業國向工業國的轉變造成的。今天的敵對和以前一樣,也是由海洋而起,而海洋正是美國及其他海上國家的邊疆。這個世界久已習慣於由一個海軍強國起著支配作用,並且毫不含糊地將這個國家和英國這個名稱連在了一起;它還注意到,海上霸權總是和商業和工業的優勢相維繫的。今天,爭奪這個優勢的鬥爭正在英國和德國之間展開。對這個優勢的追求促使各國尋求市場,並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倚仗壓倒性的力量以控制市場,使其為我所用。這種控制的最高形式就是佔有。這種保護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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