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珍珠港的諜報人員忙碌起來 決定和戰的獲外莊會議

日美談判毫無進展,而隨著九月六日御前會議決定的預定期限——十月上旬越來越迫近。近衛內閣的煩惱越發加深了。陸軍對美國提出的四項原則和撤兵問題絲毫沒有讓步的打算,它認為這只會上美國拖延策略的當。因此主張停止談判,執行九月六日的決定。海軍和軍令部也持同樣態度。

近衛首相正是在這種形勢下迎來了他的五十壽辰。雖然,十月十二日這一天恰好是星期日,但那天卻不是祝壽的時候。近衛在獲外莊邀集了東條陸相、及川海相、豐田外相、鈴木企劃院總裁等人就日美問題,特別是和戰問題召開最後一次會議。近衛試圖抓住隔著太平洋所僅有的一線希望,為尋求和平作最後一次努力。

這天上午,海軍的岡軍務局局長向富田書記官表態說:

「海軍不希望日美談判破裂,想盡量避免戰爭。但作為海軍來說,不便公開出面反對戰爭。因此海相在今天的會議上會說:是和是戰全由首相決定,而這句話就包含了我前面所講的那層意思。」

獲外莊會議從下午二時開始,一直開到六時才結束。會上展開了如下激烈的爭論:

東條:「在日美談判中,駐兵問題絕對不能讓步。如果打算屈服於美國,那就另當別論;不然的話,談判就沒有希望。」

及川:「現在已處於決定戰爭還是繼續談判的緊要關頭。如果要談判,那就該停止戰爭準備,一心一意談判。但這是指在談判還有希望的情況下而言的。談了兩、三個月再中途變卦,那就糟了。總而言之聽候首相裁決。」

近衛:「外相的估計呢?」

豐田:「因為還有對方,所以不能說絕對有把握。」

東條、及川:「如果待到相當長一段時間後才說這樣下去無論如何不行,要求開戰,這可不行。因此希望現在就作出決定。」

近衛:「無論選擇什麼時候打,都冒有危險性,只是哪一種危險性大的問題。如果今天要作出決定,那我就選擇繼續談判。」

東條:「外相有把握嗎?外相的講話是難以說服統帥部的。」

近衛:「在權衡兩者之後,我還是選擇談判。」

東條:「這只不過是首相的主觀看法,以此是難以說服統帥部的。」

及川:「我也有同感。」

東條:「首相這樣急於下結論,那就難辦了。我要徵求一下外相的意見。」

豐田:「這就要看條件了。當前談判的最大癥結是駐兵問題,倘若陸軍在這個問題上一點也不肯讓步,那麼談判就沒有希望了。但是如果多少能作出一點讓步,那就不能說談判絕對沒有成功的希望。」

東條:「駐兵問題為陸軍的生命,絕對不能讓步。」

近衛:「此際捨名而取實,形式上依美國所提議的那樣做。實際上卻同樣得到駐兵的結果,這豈非良策?總之我始終是要選擇談判的。儘管如此,假如你們要戰爭的話,我可不負責任。」

東條:「九月六日的御前會議不是已經決定外交談判如沒有希望就決心開戰嗎?首相也是出席那次會議的,因此所謂不負責任,那就無法理解了。」

近衛:「我是說倘若談判還有把握而偏要去走一條沒有把握的路,那就不負責任。御前會議的決定是指在外交談判沒有希望的情況下而言的。可現在談判並不是沒有希望,相反倒是有把握的。」

這天會議上的爭論焦點是撤兵問題。也就是說,近衛和豐田兩人認為:「當前日美談判的最大癥結是從中國撤兵的問題,因此陸軍倘若對過去的主張一步也不讓,那麼談判就沒有希望;但是若能多少作一點讓步,那也並非沒有希望」。而東條則固執己見,認為「這是一個事關陸軍士氣的問題,一步也不能讓」。

另一方面,及川海相態度曖昧,說什麼「是和是戰,海軍方面完全由首相決定」。他為什麼採取這種態度呢?這恐怕是因為他的處境困難吧,原來大本營己表示贊成,御前會議也作出了決定,因此海軍現在就不能再說「不幹」。但是在決定和戰的緊要關頭,及川採取把問題推給他一人去決定的態度,對此,近衛卻很氣憤,他說:「海軍把責任推給首相一個人,但我本人卻不知道有多少兵力,而這次戰爭是海軍的戰爭。海軍這種推卸責任的做法,是卑怯的。」

對及川的態度,不僅近衛感到氣憤,就是海軍內部也表示遺憾和懷疑。十月十五日,米內光政大將對小林躋造大將說:「十日前就已通過某人向及川提議說:『由於局勢非常嚴重,必須表明海軍的想法。』」另外,在對美開戰後,山本五十六也曾遺憾地說:「如果我是海軍負責人的話,我就會老老實實地說海軍『在對美作戰中不會取得最後勝利』。」在獲外莊會議後幾天,曾推薦及川繼任海相的豐田副武大將也表示懷疑地說:「日美戰爭主要是一場海軍的戰爭。對此,當時的海軍負責人怎麼可以說『戰也可以,不戰也可以』呢?我無法想像這是意識到責任的重大才說出口的。」

第二天,十三日下午二時,近衛晉謁天皇,陳述了內閣所面臨的危機。天皇聽後面帶愁容地說:「是不是再同陸軍大臣商量商量……」

天皇的這番話給近衛增添了勇氣,他決定再作一次最後的努力。於是,在十四日的內閣會議召開之前,近衛召見東條陸相,竭力勸他重新考慮撤兵問題。但是,東條堅持己見,固執地說:「沒有考慮餘地。」

就這樣,東條反以一種古怪而嚴肅的表情凝視著近衛,他說:「人有時候要有閉著眼睛從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的勇氣。」(註一)

霎時,近衛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愉快的神色。對此,他回答說:「作為個人來說,這種場合一生中也許會碰到一、兩次。但是若考慮到二千六百年的國體和一億國民的事業,那麼作為一個身處領導地位的人就不能幹出這樣的事。」

後來近衛在手記中寫道:「有人說什麼要孤注一擲啦,豁出國家命運啦,等等。這種論調松岡外相也常常講,可是我聽了總感到不愉快。孤注一擲也罷,豁出國家命運也罷,痛快是痛快,但戰爭一打響,前途就很難預料;這與個人的處境不同,假如考慮到二千六百年來完美無暇的國體,那就不能輕舉妄動。儘管有人說我優柔寡斷,批評我姑息,但我不能幹這樣的事。我深信:不管要經歷多少限難險阻,如果在安全第一方面不是百分之百地有把握,那就必須避免戰爭。」

註一:清水,指的是清水寺,是日本京都有名的寺院,建築古老,其正殿面前是懸崖,建有樓間,稱為「舞台」,供遊客眺望。有人常來此投崖自殺,此舞台成為日本自殺的「名地」。這句話的意思是決心要大。——譯者

上午十時開始舉行內閣會議。東條拿出了他事先準備好的發言稿照本宣讀。這份發言稿歸納了他過去幾次講話的內容,他說道:

「要想以撤兵之名行駐兵之實,實際上是行不通的。這樣做會破壞軍隊的士氣,因此絕對不能同意。」

近衛和及川對此都一句話也沒有反駁。其他閣員雖然心裡也感到痛苦,但卻悶聲不響,只是默默地靜聽東條的「演說」。這樣一來,內閣中意見分歧的情況便完全暴露無遺,內閣觀點不統一已成為一個昭然若揭的事實。

當晚十點半,東條叫企劃院總裁鈴木去勸說近衛,要他提出內閣總辭職。

第二天,十五日下午五時,近衛晉謁天皇,向天皇呈遞了辭呈書。

打倒近衛內閣的是陸軍,而倒閣的起因則是「從中國撤兵」的問題。近衛在他上奏天皇的辭呈書中雖然詳盡地闡述了他想努力推翻東條的主戰論,但終究沒有取得成功。他在辭呈書中寫道:

「……此際,政府與軍部正協同一致,盡最大努力促使對美談判取得成功,臣曾推心置腹地努力勸說東條陸軍大臣,對此,陸軍大臣雖十分諒解總理大臣之苦衷,然因出於維護軍隊士氣,對撤兵問題表示實難同意……並一再主張此際應不失時機地同意開戰,臣雖與他暢談四次,但終未取得他之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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