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烈火熊熊的地獄

韋德·麥克拉斯基在二萬英尺高空飛行,目力遠及海天相接處,但他所看到的只是浩瀚無垠的太平洋。九時二十分,他已到達離「企業號」一百四十二海里的預期截擊點。【註:巴德對麥克拉斯基的採訪,一九六六年六月三十日:「中途島海戰分析」,第一百三十一頁。】在他左側遠處,海洋的質地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說明中途島的淺灘就在海天相接處那邊。在他編隊最左側的一些飛行員看見,遭空襲後的中途島上空仍然煙霧騰騰。【註: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巴德對美退休海軍少校理查德·H·貝斯特的採訪。以下稱巴德對貝斯特的採訪。】可是日本機動部隊在哪裡呢?

麥克拉斯基短而結實的身材很像他駕駛的SBD無畏式俯衝轟炸機。他當年學飛的是戰鬥機,以後駕駛的也是戰鬥機,對SBD機幾乎是陌生的。一九四○年六月他到「企業號」任VF—6的中隊長,一九四二年三月十五日他晉陞為飛行大隊長,負責指揮「企業號」上全部飛行人員。自那以後,他忙裡偷閒,很快使自己熟悉了無畏式機的性能。現在當他率領三十二架俯衝轟炸機去戰鬥時,他對於在航空母艦上起降已經很熟練了,但還從未從SBD機上投過彈呢。【註:巴德對麥克拉斯基的採訪,一九六六年六月三十日。】所以沒人會說麥克拉斯基是個經驗豐富的俯衝轟炸機駕駛員,他自己就更不會這樣說了。他具有指揮才能,英勇無畏,而且能處變不驚、隨機應變。連輕易不用形容詞的斯普魯恩斯也稱讚麥克拉斯基「很了不起」。【註:對斯普魯恩斯的採訪,一九六四年九月五日。】

眼下的局面是對他的全面考驗。他會認為自己比日本人先期到達該海域,因而可以在這裡盤旋以待南雲艦隊的出現嗎?或他是否應該繼續向中途島飛去,以防萬一他落在日本人後面?他們的飛機已消耗了大量油料,現在他已不可能派它們採取那種常規的擴展正方形的空中搜索方式來尋找敵人的行蹤。他是否應該趁油料尚未用盡時命令各機飛返「企業號」?不論作出何種決定,都是刻不容緩的,因為現在所剩的油料只能再維持十五分鐘的偵察飛行,十五分鐘後他就只好率眾機返航了。

麥克拉斯基迅速看了一下標圖板,決定沿二百四十度方向再飛三十五海里,然後轉向西北與預計的日本艦隊的航線成平行飛行。【註:巴德對麥克拉斯基的採訪,一九六六年六月三十日。】「企業號」艦長默里稱這一決定是「整個作戰中最重要的決定」。尼米茲也贊同,說它是「這次戰役中最重要的決定,產生了決定性的後果」。【註:「企業號」報告,一九四二年六月十三日;尼米茲的報告,一九四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SBD機向西北方向飛行了大約七分鐘。九時五十五分,麥克拉斯基發現波光粼粼的湛藍色海面上有一道軍艦駛過後留下的長長的白色航跡,他抓起望遠鏡,沿著這條航跡觀察,發現一艘軍艦——他認為是艘「巡洋艦」——正朝北疾駛而去。他的推斷很正確:既然這艘「巡洋艦」艦長如此行色匆匆,一定是想趕上日本艦隊的其餘艦隻。因此麥克拉斯基把航向由西北改為正北,緊跟那艘疾駛的軍艦。【註:巴德對麥克拉斯基的採訪,一九六六年六月三十日。】這個糊里糊塗的嚮導是「嵐號」驅逐艦。南雲改變航向時,它正忙於向「舡魚號」投放深水炸彈,因而掉了隊。【註:《珊瑚海海戰、中途島海戰及潛艇作戰》,第一百二十二頁。】

麥克拉斯基在跟蹤「嵐號」時,損失了尤金·A·格林的那架飛機。其原因至今仍是個謎。有報告說,格林和他的機槍手在距離美艦隊大約四十海里處爬上了救生筏,但此後就無影無蹤了。【註:VB—6作戰報告;一九六六年五月三十一日海軍上校T·F·施奈德給巴德的信。】

「企業號」的俯衝轟炸機隨麥克拉斯基跟蹤那艘日本驅逐艦,大約十分鐘後就發現了敵艦隊。但麥克拉斯基所遇到的麻煩並未就此完結。正當托尼·F·施奈德海軍少尉的小組飛入日本護航艦隻的外圍時,他的飛機油料耗盡,只好向南飛,在海上迫降。他和機槍手在救生筏上過了三天才被一架PBY機救起,送到中途島。【註:施奈德的信。】

藍眼睛的理查德·H·貝斯特海軍上尉是VB—6的指揮官。他看上去很年輕,但卻有豐富的戰鬥經驗。幾乎在施奈德飛離的同時,貝斯特看見自己的一名僚機駕駛員埃德溫·J·克羅格海軍少尉打信號報告說氧氣用完。貝斯特本來可以指示這架僚機退出戰鬥,降低高度返回「企業號」,但是他也完全有理由不這樣做。他知道,W·厄爾·加拉赫海軍上尉率領的兄弟中隊VS—6隻攜帶了單重五百磅的炸彈起飛,因為他們首批起飛,甲板上還沒有能供攜帶單重一千磅炸彈的飛機起飛所需的足夠空間。結果只有他自己中隊的飛機裝載了單重一千磅的炸彈。所以他沒有輕易地同意克羅格帶著一千磅炸彈返航,而是率中隊下降到一萬五千英尺,這時他摘下氧氣面罩,示意隊員們也可摘下面罩,不會有危險。這樣一來,貝斯特不但飛得比麥克拉斯基低,而且飛到了他的前面。這樣他就看不見大隊長麥克拉斯基的信號了。【註:巴德對貝斯特的採訪,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

麥克拉斯基打破無線電靜默,命令貝斯特攻擊左側的航空母艦,還命令加拉赫攻擊右側的目標。他決定自己率領攻擊右側航空母艦上的飛機,於是說:「厄爾,跟上。」【註:同上:巴德對麥克拉斯基的採訪,一九六六年六月三十日;一九六六年六月二十九日巴德對美退休海軍中將W·厄爾·加拉赫的採訪。以下稱巴德對加拉赫的採訪。】

不知何故,貝斯特沒有聽到麥克拉斯基的命令,以為他的攻擊目標是「左邊」的航空母艦。他就這樣向大隊長作了報告。【註:巴德對貝斯特的採訪,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VB—6作戰報告。】

這時,南雲的航空母艦部隊還沒有擺開整齊的陣勢。由於向東北方向作了兩次艦靠艦轉彎,「赤城號」和「加賀號」處於西南,「加賀號」在「赤城號」艦首右側,「蒼龍號」略偏東北,「飛龍號」也在東北,但因離得遠,沒有馬上被注意。當VB—6和VS—6從西南方飛來時,處於右側的無疑是「加賀號」,而在左側的則是「赤城號」了。【註:源田的陳述;《驚人的勝利》,第二百九十一頁。洛德就此問題詢問了草鹿以及南雲的領航主任(竹+世)部乙次郎。】

貝斯特讓中隊兵分三路,從正面、右側和左側實施對「加賀號」的攻擊。這樣使敵航空母艦處於夾擊狀態,分散了它的對空火力。貝斯特剛開始俯衝,麥克拉斯基已像一隻魚狗一樣從他邊上撲了下去。貝斯特突然改變方向,衝向「赤城號」,這就使他的攻擊耽擱了一會兒。【註:巴德對貝斯特的採訪,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

【J註:上面四段敘述跟近年研究有相當出入,在此特別說明。

「企業號」的俯衝轟炸機群從西南方飛來時,如果以「赤城號」為座標中心,日本航空母艦的相對位置是「加賀號」在「赤城號」以西,最靠近美軍機群,「飛龍號」在「赤城號」東北向一段距離外,「蒼龍號」在最東北,離得最遠。

所以,如果以「企業號」的俯衝轟炸機群來看,「加賀號」應該在左邊稍近,「赤城號」在右邊稍遠才是。

根據美國海航當時的標準攻擊戰術,如果有兩個轟炸機編隊同時攻擊,領頭的編隊應該要攻擊較遠的目標,讓後面的編隊攻擊較近的目標,這樣可以對目標同時發動攻擊,有分散火力的作用。

此時麥克拉斯基率領加拉赫的VS—6在前,貝斯特的VB—6在後(跟此書說法不太一樣),所以按慣例麥克拉斯基和加拉赫應該去攻擊右前方較遠的「赤城號」而貝斯特攻擊左方較近的「加賀號」,所以貝斯特才會以為自己的目標是「左邊」的航艦。

但是,麥克拉斯基是戰鬥機飛行員出身,兩個半月前才升上「企業號」的飛行大隊長,對於轟炸機標準戰術不熟,卻下了相反命令,自己帶隊攻擊左邊較近的目標,這其實是個嚴重錯誤,差點讓「赤城號」逃過一劫。

幸好,貝斯特反應很快,他判斷麥克拉斯基搞錯了,於是從俯衝中改平,但只有他的分隊跟著他拉起,其他VB—6的分隊也跟著麥克拉斯基一起俯衝下去,對「加賀號」投彈。接著,貝斯特就帶著他的分隊總共三架飛機,改往北去攻擊「赤城號」。就是這三架飛機把「赤城號」炸上了西天。

貝斯特此舉意義重大,雖然美軍在此役犯了許多錯誤,但是一個下層軍官在戰鬥中能夠保持冷靜的頭腦,並且機敏地因時制宜,更能積極採取主動而不盲從命令,正是美國海軍訓練哲學的成功範例。】

機動部隊遭魚雷機攻擊的過程中,日本人一直在倉促地作攻擊美特混艦隊的準備。「赤城號」還下令督促:「加速作好第二波攻擊準備。」【註:源田的陳述。】旗艦艦橋收到報告說來犯美機數量增多,但當時還都隱蔽在雲層上方。十時二十分,觀察哨發現「加賀號」上空有架俯衝轟炸機,「赤城號」作極限轉彎。【註:日本的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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