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敗塗地

中途島守軍打得雖不太漂亮,卻十分英勇。這個環礁現由防禦轉入進攻了,可他們抱多大希望,有什麼顧慮,這些都不得而知。在沙島的機場跑道上,A‧K‧歐內斯特少尉正在TBF【註:TBF,即後來為紀念中途島作戰中犧牲的魚雷機機組人員的「報復者式」。】旁待命出擊。他比島上的草海桐屬灌木叢顯得還嬌嫩。六月一日他隨「大黃蜂號」VT—8的一個分遣隊從珍珠港調往中途島,那時他離開飛行訓練隊才六個月,飛行的範圍還沒有超出陸地。這些新的魚雷機裝備良好,內載一條速度為二百節的魚雷,而原來那種掛在機身下的老式魚雷速度只有一百三十五節。他知道在飛機處於二百英尺高度、速度二百節時是投放魚雷的最佳時機。可是,在進行以魚雷攻擊帝國海軍中最老練、最狡猾的艦長指揮的快速日本航空母艦的訓練中,歐內斯特只在本土匡塞特靶場投過一枚魚雷。【註:一九六六年四月二十八日巴德對美海軍少尉艾伯特‧K‧歐內斯特的採訪。以下稱巴德對歐內斯特的採訪。】

歐內斯特的分隊長蘭登‧K‧費伯林海軍上尉曾向隊員們簡要介紹過魚雷使用方法。如果只遇上一艘敵航空母艦,分隊的六架TBF機就一分為二,分別由費伯林和奧斯瓦德‧J‧蓋尼爾海軍少尉率領,一個小分隊攻擊目標艦首左舷,另一個則攻其右舷。這樣,無論這艘航空母艦怎樣巧妙地避讓,也免不了撞上魚雷。如果日本艦隊的航空母艦不止一艘,各機駕駛員就相機選擇最有把握的目標,隨時注意無線電信號或手勢,時機不成熟不投雷。【註:巴德對歐內斯特的採訪;美國海軍上尉哈羅德‧H‧費里爾:「第八魚雷機中隊,外一章」,載《美國海軍學院記錄彙編》,一九六四年十月,第七十五頁。以下稱「外一章」。】

這些魚雷機的駕駛員不能指望有戰鬥機的掩護,因為尼米茲曾指示賽馬德集中對付日本航空母艦,中途島則靠它的地面部隊來防守。【註:《中途島海戰中的海軍陸戰隊》,第二十三頁。】可惜賽馬德沒有不折不扣地執行這一命令,他派出全部戰鬥機為該島提供空中保護。這些魚雷機機組人員也不能指望他們的海上弟兄能給什麼支援。他們在島上聽到的簡要介紹說,美國在這一海域有航空母艦,但任務是保衛夏威夷。因此島上的飛機就是該島僅有的空中保障。【註:巴德對歐內斯特的採訪。】

此外,這些準備去攻擊南雲部隊的陸基飛機是一支空中雜牌「貝克街非正規部隊」。【譯者註: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中,福爾摩斯有時利用寓所所在的貝克街的兒童為他工作,故有此說。】它包括費伯林的六架TBF機、四架B—26機,一批報復者式機以及幾架B—17機。它們的速度和飛行高度各異,實際上根本無法協同進攻。他們必須把各自攻擊日艦的時間安排得盡量接近,但又要擺出相互之間相隔很遠的樣子。【註:巴德對歐內斯特的採訪;「外一章」,第七十四—七十五頁。】這些陸基航空兵的前景少說也是暗淡的。因為他們沒有戰鬥機護航,進攻時沒有章法,而對手卻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航空母艦部隊之一,統帥這支部隊的又是一位身經百戰、功勳卓著的海軍將領,每艘航空母艦上都有一批為該艦的歷史增添光彩、富有傳奇色彩的零式飛機。

前一天晚上,歐內斯特在沿跑道散步時曾發現一張兩美元的鈔票。這種面值的美鈔發行量甚少,因而略帶有異樣的不祥色彩,而且也就不可避免地招惹一些迷信。美國公眾對這種鈔票的看法大體上與人們遇上黑貓的看法差不多:大多數認為是不祥之兆,少數篤信者則認為是大吉大利。是凶是吉,歐內斯特很快就能得出自己的看法。【註:巴德對歐內斯特的採訪。】

在空戰指揮掩蔽所裡,費伯林、凱姆斯和麥考爾三人正在進行戰前會商。這時蔡斯報警說,敵機多架正飛向中途島方向。費伯林迅速集合起六架TBF機的乘員,飛快地跑向飛機。發動機隆隆啟動後,一名陸戰隊傳令兵跳上費伯林的機翼大聲喊道:「攻擊目標,敵航空母艦,方位三二○度,距離一百八十海里,航向一三五度,航速二十五節!」

六時零幾分,這支魚雷機分隊起飛,向海上飛去。歐內斯特的炮塔射手,三等航空兵J‧D‧曼寧發現敵機飛過來。一架零式機從側方飛過,準備向他射擊,但由於兩架飛機一掠而過,雙方都沒有機會開火。費伯林小隊在七千英尺高度恢復了水平飛行。雲層條件甚為理想:厚薄程度足能藉以隱蔽,但又能透過雲層間隙朝下方觀察,水平能見度無限。【註:同上;凱姆斯的報告。】

費伯林小隊起飛時揚起的塵土還沒有消散,第六十九轟炸機中隊的四架陸軍B—26機就在小詹姆斯‧F‧科林斯上尉的率領下先後升空了。科林斯也許在想,這是陸軍飛機首次使用魚雷攻擊目標,是一次歷生性的使命。這究竟是真是假,他認為關係不大。每架飛機機身下掛載一枚魚雷,其摧毀性並不算太厲害。【註:尼米茲的報告,一九四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大約七時十分,科林斯和費伯林同時到達目標海區上空。歐內斯特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艦隊,洋面上「展開的」壯觀場面使他看得著了迷。【註:巴德對歐內斯特的採訪。】日本人已發現這批不速之客。「赤城號」在七時五分最先報告「敵機九架,方位一五○度,距離二萬五千米——」它隨即以戰鬥速度迎著這些飛機駛去,盡量避免把兩側暴露給敵人。日本人顯然是對空中這一奇特的編隊感到摸不著頭腦,因為「利根號」報告說是「十架敵重型轟炸機」,而「築摩號」報告說「正前方三十六公里處約有十架PBY機」。七時八分,「赤城號」和「利根號」對空射擊。一分鐘以後,南雲派出十架戰鬥機去迎戰美機。七時十分,日本人觀察到美機「分成了兩個小組」。【註:日本的敘述,第十四頁。】

其實,費伯林和科林斯正在各自為戰。為防止液壓裝置失靈而無法投雷,TBF機把彈艙門全部打開了,但飛機的速度卻因此而受到影響,對零式機來說,這些飛機本來都是活靶子,可當時日機蜂擁而上,反而妨礙了相互的動作,所以這些不堪一擊的TBF機才能奇蹟般地衝向航空母艦。曼寧用機槍進行了幾次掃射。【註:巴德對歐內斯特的採訪。】

幾秒鐘後,機腹射手兼報務員、三等航空兵哈羅德‧H‧費里爾發現,炮塔裡已經無聲無息。他回頭一看就明白為什麼曼寧不開槍了。他的朋友撲在機槍上,已被零式機的子彈奪去了生命。費里爾才十八歲,可他現在一下子變得成熟了。以前他總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死亡只是一種理論上的現象,只發生在居這個世界邊緣的人們身上,可是如今,死亡就發生在自己的飛機上。

接著,一架零式機俯衝下來,一陣掃射把TBF機的液壓系統打爛了,還打傷了費里爾的手腕。另一架零式機射出的一顆子彈穿透了費里爾的帽子,他昏死過去。【註:「外一章」,第七十六頁。】這樣,歐內斯特就同時擔當起駕駛員和機組乘員的角色。另一個小組的一架TBF機飛到他的側面,機上的駕駛員朝他打手勢。可他沒有明白那人的意思。這時他的飛機再次受傷,升降舵失靈。由於脖上挨了一下,他幾乎失去自控能力。傷勢倒不重,但脖子負傷也像頭部其它部位負傷一樣,血直往外冒。他感到一股熱乎乎的東西順著脖子往下淌。

升降舵失靈、一名機槍手死亡,另一名昏迷不醒,自己也像被戳了一刀的豬,血流如注,歐內斯特知道現在已不可能去攻擊敵航空母艦了。他朝著左側一艘巡洋艦飛去,投下僅有的那枚魚雷。他投雷位置太高,當時南雲的巡洋艦沒有報告說附近發現魚雷。歐內斯特本能地抓住著陸用的調整片,把它向後拉。這一動居然產生了奇蹟;他感到機頭又翹了起來,於是就小心翼翼地把飛機拉起來。這時,二架零式機纏住了他,從不同位置不斷向他射擊。他像一名帶球進攻的足球運動員,千方百計地去瓦解對方的一些攻勢。後來這二架零式機飛走了,也許是被航空母艦召回,也許是彈藥用完了。他驚奇地鬆了一口氣。

歐內斯特進行規避,已從日艦隊上空飛過去。此刻敵艦隊處於他和中途島之間,他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他能以迂迴路線飛回中途島。電器系統全部失靈;液壓系統也被擊毀;彈艙門關不上,羅盤在尾部,不知讀數是多少,空速計和油壓表也都完蛋了。事實上,飛機上還能運轉的除發動機外就是歐內斯特了。他採取古時候航海家「靠猜測、靠上帝」的辦法,先朝南飛,而後再折向東。及至他看見雲層中一柱黑煙時,他穿出雲層,發現下方是庫雷島。這時他知道了自己的方位。更幸運的是,費里爾恢復了知覺,爬回了自己的位置。九時四十分,他們全然不理會地面上讓他們離開的信號,在中途島著陸。飛機在地上打了個轉,在滾滾揚起的塵土中戛然停住。【註:巴德對歐內斯特的採訪;「外一章」,第七十六頁。】

派往中途島的VT—8的分遣隊中,在這次攻擊後生還的只有歐內斯特和費里爾兩人。對TBF機來說,首戰失利乃不祥之兆。但尼米茲仍像往常一樣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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