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重大的日子

六月四日凌晨二時四十五分左右,【註:從現在起,本書所用時間均指中途島當地時間。】「赤城號」上喚醒空勤人員的喇叭聲、飛機發動機啟動的辟啪聲以及暖機的轟鳴聲傳進病員艙,吵醒了源田。他還在發燒,身體很虛弱,但飛機的怒吼聲在他耳邊迴響,戰鬥的豪情在他心中激盪,病魔是無法把源田實關在甲板下面的。他匆匆穿上軍服,走上艦橋。

南雲和藹的臉上露出歡迎的笑容,他慈父般地把手搭在源田肩上問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長官,我離開崗位這麼長時間,真對不起。燒還沒退盡,但已好多了,」源田答道。不過從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的病情比他自己說的要重。

鬥志高昂的「赤城號」官兵看見源田後更加振奮。在他們心中,源田佔有獨特的地位。看見他重返旗艦艦橋,站在南雲旁邊——他自己的崗位上,他們都感到由衷的鼓舞。【註:《中途島海戰》,第一百四十三—一百四十四頁。】

源田起來之後不久,從「赤城號」的病員艙裡又跑出來一個病號。淵田怎麼也躺不住了,因為:即將起飛參戰的人本應由他率領,現在他起碼可以為他們送行,並親自為他們祝福。一個星期前他剛動過大手術,前一天才能下床,但他還是小心地支撐著爬起來。他發現艙門已關死,因為「赤城號」要準備作戰,所有的門、舷窗和人孔都關得很嚴實。但每扇門上都有個人孔,在緊急情況下可以轉動曲柄將它打開。【註:對淵田的兩次採訪,一九六四年二月十四日,一九六七年九月一日。】

淵田抓住曲柄轉,可是「赤城號」的應急出口並不是紙糊的,再說他還十分虛弱。足足花了一分鐘時間,他才把這個人孔打開,其間他幾次險些暈倒。不過他終於把人孔開到一定程度,從中擠了出去。接著,他還得把它關好,以確保艦艇的水密性能。

淵田四下一看,發現自己進了個死胡同,因為過道也給封住了。他只好順著通向艙區的小扶梯向上爬,在立足不穩的情況下,強行打開了另一個應急艙蓋,他腳下不穩,身體虛弱,心裡又非常焦躁,生怕自己還沒有趕到飛行甲板,夥伴們就起飛了。他似乎花了一生的時間才從第二個人孔中鑽過去。他的奮鬥才開了個頭,總共開關了十道這樣的艙蓋之後,他才到達住艙。他的成功是精神戰勝物質的極好體現。他像只剛生下的小貓,軟綿綿、濕漉漉、踉踉蹌蹌地進了自己的住艙。歇了好一陣,身上顫抖的肌肉才平靜下來。他穿上軍服,走向飛行指揮所。

天空依然一片漆黑。透過高高的雲層,偶爾看見兩三點星光閃爍。這預示著南雲部隊的作戰將遇上極好的天氣——晴朗,能見度佳,有足以提供掩護的雲層,海面風平浪靜,有利於飛機起飛。但是,看見身體健壯的淵田變得弱不禁風,站都站不穩,看見沉著冷靜的源田發燒發得滿臉通紅,草鹿不由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孤獨。【註:《聯合艦隊》,第八十一頁。】

淵田問他的朋友布留川泉海軍大尉對空中偵察是如何安排的。當他得知偵察機尚未起飛,要與第一波飛機一同起飛時,他稍感不安。【註:對淵田的採訪,一九六七年九月一日。】印度洋戰役中,曾有過兩次,當攻擊部隊從航空母艦起飛後,像這樣的單相搜索發現了敵人的水面部隊,使大家為航空母艦的安危提心吊膽。於是淵田問他的同僚們,萬一日本人進攻時偵察機發現敵艦隊後,他們將採取什麼對策。

村田請他放寬心。第一波飛機起飛後,以村田的魚雷機、板谷的零式機和江草隆繁海軍少佐的俯衝轟炸機組成的第二波攻擊飛機隨時都能對付偵察機可能發現的任何敵水面部隊。淵田臉上愁雲頓消。這是南雲的第一支預備隊,他認為,在日本海軍中還沒有哪個部隊的實戰經驗或作戰能力能超過它。如果出現美國艦艇,這支部隊完全能控制戰局。淵田天生的樂觀情緒驅散了這片刻的顧慮。他希望「敵艦隊真的出現,這樣我們就能殲滅它」。【註:《中途島海戰》,第一百四十六、第一百五十三—一百五十四頁。】

布留川走到圖板前,把搜索任務的確切安排向淵田作了解釋。【註:對淵田的採訪,一九六七年九月一日。】淵田興致勃勃地看著航圖。這張圖很像一把日本檀香扇,其扇面由七個小扇形組成,現在串繩已斷,七個小扇形相互分了家,不能有覆蓋重疊了。它的扇骨以機動部隊為中心向外輻射,形成七個獨立的搜索區。有六根扇骨在太平洋上延展三百海里後,拐彎行駛六十海里,然後返回機動部隊。

「赤城號」負責第一搜索區,它將派一架九七式艦載攻擊機沿一八○度向正南飛行。「加賀號」派一架同型號的飛機沿一五八度飛行,負責第二搜索區。「利根號」負責第二、第四搜索區,它派出兩架零式水上偵察機分別沿一二三度和一○○度飛行。「築摩號」的兩架零式水上偵察機在七十七度和五十四度上飛行,負責第五、第六搜索區。「榛名號」一架九五式水上偵察機搜索第七扇面。它機體小,飛不了三百海里全程,只飛了一百五十海里後就作四十海里折飛。它將在三十一度上飛行,這樣飛行員只需沿正北略偏東方向飛行。在它飛越的海域裡發現美國水面艦艇的可能性顯然是微乎其微的。【註:日本的敘述,第七,十一—十三頁。】

淵田聽著布留川的解釋,先前的不悅情緒又復萌了。這種偵察方式無異於給運氣之神上點供品,根本無法保證有效地完成任務。首先,「單相」搜索顧名思義將是一錘子買賣。第一次漏查的敵情以後永遠也發現不了的。【註:《中途島海戰》,第一百四十七—一百四十八頁。】

當然,南雲根據當時的實際及其所瞭解的情況,決定採取這一特定的搜索方式,決定就在這時派出飛機,有他充分的道理。當時他的飛機上還沒有裝備雷達,偵察得全靠目力。他像被鉗子夾住似的,無法擺脫兩個不變的因素:他的飛機航程和太陽。太陽雖說像徵日本的庇護女神,但在日出和日落的時間上,它卻嚴守中立,令人喪氣。

在最有可能發現美國艦隊的海域內進行雙相搜索,可以確保能見距離最大。可是,像這樣的雙相搜索必須在凌晨兩三點鐘就派出。在去程的開始階段(可能是危險性最小的階段),可以利用夜色的掩護。第一批搜索機爭取在拂曉時達到折飛點,然後返航。首批飛機啟航約一小時後,派出第二批偵察機。它們幾乎是在熹微晨光中對同一海域進行搜索。南雲有足夠數量的、受過夜間飛行訓練的飛行員來實施這一偵察方案,但這樣一來用於偵察的飛機數量就要加倍。

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及其初期,日本的海軍戰略家們醉心於進攻。他們認為,偵察從根本上來說是防禦的概念,所以他們很不願意在偵察問題上花費時間、耗費精力,也不進行這方面的訓練或者為其提供物質上的保障。【註:《中途島海戰》,第一百四十七—一百四十八頁;《聯合艦隊》,第八十二頁。】

正準備開始的這一空中偵察方案是草鹿制定的。後來他曾嚴責自己沒有安排雙相搜索。他承認:「——我想多留飛機用作進攻,忽略了偵察。」這真是咄咄怪事,因為草鹿並非不知偵察的重要;早在二十年代末,他剛參加海軍航空兵時,他就選了「論以飛機偵察敵情」的研究課題。他是「多種方式偵察敵情的創始人」。【註:《聯合艦隊》,第八十二頁。】

日本海軍規定,最多只能動用總兵力的十%來進行空中偵察。海軍航空兵的飛行員都沒有受過偵察技術方面的專門訓練。偵察只作為常規課程而已。艦載搜索機這類東西也不存在。當迫不得已需要進行偵察時,就把轟炸機加以改裝。「赤城號」和「加賀號」派出的一號和二號飛機就是個例子。沒有認識到空中偵察的重要性,沒有利用這一偵察手段,影響了南雲部隊自珍珠港以來的歷次作戰。

印度洋戰役中,由於搜索飛機不斷迷航,航空母艦只好打破無線電靜默,引導他們返航。這就向敵人暴露了艦隊的位置。這種倒霉事使南雲及其幕僚對偵察產生了偏見,他們認為,如果不是絕對必要,派作偵察用的飛機多一架也不行。【註:《中途島海戰》,第一百四十九頁。】

南雲本來可以把搜索飛機起飛時間提前半個小時,這樣,到四時三十分,「築摩號」的五號機駕駛員就會發現,弗萊契的第十七特混艦隊在他正前方約六十五海里處,而且只要雲幕能透視,就不可能發現不了它。不過,提前半小時起飛也意味著機動部隊離中途島更遠,搜索扇面也可能達不到該島。有一點很重要,應當記住,根據日本人的作戰計劃,即使美國人在這一帶有艦隊,這支艦隊也是正在組合中,而且在中途島以東相當遠的海域。這一點可以從那條滿懷希望地潛伏在大約東經一六五度一線的潛艇警戒線上看出。南雲及其幕僚做夢也沒有料到會在那條經線以西發現敵艦隊。【註:源田的陳述。】

總而言之,此時此刻南雲依然是非常樂觀,信心十足。淵田認為這種安排不妥,南雲無疑卻十分滿意。這從南雲「對形勢的估計」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敵雖無鬥志,但如我攻略行動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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