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緒高昂,信心十足

霧,漫天大霧。就像是混沌初開,各種巨型爬行動物在原始的迷霧中大聲吼叫,你呼我應,此起彼落。霧角發出陣陣嗚咽聲在霧中迴盪——聯合艦隊一邊前進一邊用霧角保持著聯繫。「大和號」先發出一聲深沉的長音,表明這是一號艦及其位置。接著,二號艦「奧陸號」以低沉可怕的聲音作答,像是,在呻吟。隨後,「長門號」也發出鬱悶的答聲。遠處戰艦的模糊輪廓和鬼叫似的陣陣霧角聲使渡邊著迷。「在濃霧瀰漫的大海上看著主力艦隊戰艦的身影,聽著它們相互問答的霧角聲,太令人難忘了。」【註:對渡邊的採訪,一九六四年十月六日。】

在向中途島的歷史性進軍中,山本通常每天不到五時就開始工作。【註:對山本這段時間的一天生活的敘述取於一九六四年九月三十日對渡邊的採訪。】他起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天氣情況——他對天氣十分擔心。主力艦隊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霧也越來越濃。在這種天氣航行不僅麻煩很多,而且相當危險。看完當日的天氣報告,山本隨即穿好潔白無瑕的軍服,乘電梯到作戰指揮室。作戰室與艦橋在同一層,房間相當大,中間有一張大桌子,桌子四周是軟軟的長條座位。桌上散亂地放著各種圖表,其中最重要的是作戰圖。

山本向室裡的人員簡略而親切地致了早安後,就一頭扎進了當天的電文堆中。這些電文來自艦隊各部,包括每日作戰報告和偵察報告,通常有一百份左右。山本從不一目十行,而是對每一份都仔細研讀。他對這些報告的內容並不作無謂的討論,但眼睛從不放過任何要點。

看完電文,山本在六時左右走進艦橋,在他的硬木凳上坐下,準備開始一天的主要工作。宇垣和「大和號」艦長高柳儀八海軍大佐在艦橋上都有自己的座位,每天除睡覺以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艦橋上度過。

八時整,山本回到作戰指揮室。桌上,早餐已經擺好,他總是一邊與參謀們悠閒地就著餐,一邊與他們談論總的局勢。就餐畢,餐具收走後,大家圍著桌子繼續談下去。山本總是有意識地同每個參謀都談談,他不是置他人於不顧,而對著某一個人說個沒完,對山本的這種做法,參謀們都十分讚賞。

交談時,山本總是「情緒高昂,信心十足」。但是一談起美軍,他又總是變得極其嚴肅。他每天都收聽東京的新聞廣播。每當廣播員諷刺嘲笑敵人,吹捧抬高日本海軍時,山本總要對著參謀們作一番抨擊。這位海軍大將生來就不喜歡浮誇。廣播裡喋喋不休的恭維奉承使這位正派人既惱火又難堪。

廣播中引起山本諷刺挖苦的另一個題目就是東條。直來直去有啥說啥的山本大將認為這位首相是個浮華自負的牛皮大王,身為將軍和陸相,空話大話講了許多,實際結果卻沒有多少。

別人就餐時,宇垣總是留在艦橋上。為使參謀長能夠參加餐後交談——實際上是半正式的參謀會議,首席參謀黑島總是吃過早餐後就到艦橋上換下宇垣。這樣,黑島就不能參加這些討論了,但他不覺得遺憾。黑島生來就喜歡孤單,許多同僚都說他是個怪人。

早餐及十二時整開始的午餐之後,山本返回艦橋。他一坐就是一下午,關切地注視著艦隊的行動,特別是反潛作戰。這段時間,他一直對美潛艇部隊的活動十分敏感。

十八時,山本總是準時到作戰指揮室就晚餐。與就早餐、午餐時一樣,大家還是邊吃邊談,只是晚餐的聚會時間稍長些。會後,山本回到自己的艙內,用半個小時沐浴、修面;無論是在艦上還是在岸上,也不管是在平時或是在戰時,山本總是在晚上而不是在早晨做這些事。這樣,一來可以使大腦休息休息,清醒清醒,二來早晨起床後就可以立即投入工作。

二十時左右,山本再次乘電梯來到艦橋上,不是去工作,而是去下棋,通常都是和渡邊。他把渡邊看作自己的小輩,特別喜歡他。山本對所有的參謀人員都盡量做到不偏愛,但他畢竟是個人,對於渡邊這位個子大、脾氣好、明顯地把他視為世界上最偉大人物的年輕人,山本怎能不特別寵愛呢?

渡邊把與司令長官對弈看作自己的一項任務。在他看來,這種歷史悠久的競賽活動不僅是將軍的愛好,而且能夠使他在指揮作戰中保持機敏的頭腦。從二十時至就寢,全艦上下無人不曉山本在什麼地方,但山本授權他的幕僚可以立即處理在他下棋時發生的緊急情況。山本這個人無論幹什麼都是全力以赴。辦公時,他精力集中;下棋時,也是全神貫注。和許多思維活躍的人一樣,他睡覺比一般人少,覺得換一種腦力活動方式倒比在床上呆八個小時更能提神醒腦。他從不在二十三時前睡覺,常常在午夜甚至後半夜二時才寬衣上床。

儘管這樣,他還不能安穩地睡個好覺。偶爾發來緊急報告,渡邊或其他值班參謀就得把他叫醒。這時,他就起身閱讀,簽上名字,對來者——不管是誰——有禮貌地致謝後,隨即躺下再睡

然而,尼米茲卻沒有這樣安詳自得。他承認,「日本艦隊駛向中途島時,我常常擔心,焦慮不安。」在中途島海戰前及海戰中,尼米茲睡覺很少,他要考慮的問題太多了,根本無法打消種種憂慮。再加上他不在現場,不能親眼看到進展情況,這些憂慮就更加深了。【註:對尼米茲的採訪,一九六四年九月四日。】雖然他並不確切地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哪些部隊,但是他痛切地感到山本絕不會小打小鬧,一定會投入數量上比自己所能調集起的多得多的艦隊。他已經接受了海軍情報部門對中途島形勢的估計,作出了與華盛頓要員們的看法針鋒相對的判斷,這樣,他就把自己的事業與中途島戰役的勝負緊緊地拴在了一起。但比這遠為重要的是:全體將士和所有艦船的命運都倚仗於他,他必須對他們和它們最終負責。

日本時間六月二日凌晨,山本的空中搜索部隊在主力艦隊六十度方向、距離二十海里處找到了失蹤的油船「鳴戶號」,宇垣於是命令驅逐艦戰隊加油。「但由於能見度低、發信號技術差,命令傳過去就花了不少時間。」宇垣寫道。每當宇垣談起驅逐艦,他總是像父親對待既討人喜歡也常招惹是非的孩子那樣,又疼愛又氣惱。十一時三十分,「東榮丸」和另外兩艘油船也找到了。「這些飢餓的孩子——驅逐艦總算加上油了。這些驅逐艦像小孩一樣,得好好關照才行。」宇垣溺愛地在日記中說。【註:宇垣日記,一九四二年六月二日。】

驅逐艦加油時,主力艦隊的艦隻‧航速降為十二節,朝七十度方向與加油船隊保持平行地駛行。天下著濛濛細雨,能見度只有幾公里。這樣的天氣利弊參半:有助於隱蔽艦隊,但卻使搜索機無法起飛。霧越來越大。下午晚些時候,霧已經大得不能繼續加油。宇垣無計可施,只好派出輕巡洋艦「大井號」向油船隊傳達暫停加油的命令。【註:宇垣日記和三和日記,一九四二年六月二日。】

除了加油中的難題外,這天,宇垣還一直為他所寵愛的袖珍潛艇的命運憂心忡忡。一個身份不明的澳大利亞電台說,進入雪梨港的三艘袖珍潛艇只是對港內使用的船隻實施了攻擊。一艘袖珍潛艇被深水炸彈、一艘袖珍潛艇被普通炸彈炸沉。宇垣聞訊十分悲傷。

「這次攻擊與夏威夷作戰不同,參戰的艇員都是訓練有素的。這樣的人都不能安全返回,實在令人傷心。是不是皎皎月光反而對守敵有利呢?看來,明月對我方有利,對敵方也同樣有利——?這個問題值得認真研究和考慮。特別是由於人們認為袖珍潛艇在今後戰爭中仍十分重要,這一問題就更值得重視。」【註:宇垣日記,一九四二年六月二日。】甚至在那不會反駁的日記中,宇垣也不願承認袖珍潛艇作戰的整個觀念已經過時,認為與月光是否對敵方有利毫無關係。

南雲的處境也一樣,他不僅身在大霧裡而且思想也是如墮雲霧之中。那天雖然能見度從一千左右一直往下降,他還是設法使所有艦隻都加了油。【註:日本的敘述,第六頁。】他得到的情報也和天氣一樣混混沌沌。原計劃規定日潛艇這天應建立起前進警戒線並向山本和南雲發出關於美軍在當時當地活動的最新情報。然而第五潛艇戰隊的潛艇卻未能到達指定位置建立起乙警戒線。同時,由於「K號行動」慘遭失敗,第三潛艇戰隊的潛艇也未能建立起甲警戒線。

不過,「伊—一六八」從中途島海域發回了零星情報。該潛艇報告說:在沙島以南除一艘警戒潛艇外未見任何敵潛艇,一支龐大的機群正在島西南方六百海里以內空域進行密集巡邏;航空兵已進入嚴格的戰備狀態,大批飛機晝夜巡邏;中途島上出現許多吊車,表明美國正在擴大島上的防禦設施。「伊—一六八」發來的這些報告雖說又碎又少,但卻是中途島海戰前及海戰中日潛艇發出的唯一有價值的偵察情報。【註:《中途島海戰》,第一百二十三頁】

當時,「赤城號」的位置比山本的主力靠前得多,但它對美軍的活動和意圖也所知甚少。其實,南雲比山本更是蒙在鼓裡。南雲的航空母艦上無線電接收機功率比山本的小,加上要保持無線電靜默,因而,宇垣和三和已經注意到的情報——清楚地表明美太平洋艦隊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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