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們應該佔領中途島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下旬的一天,在泊於日本瀨戶內海西端附近的「長門號」戰艦上,一位身穿海軍大將服的男子正站在他的辦公桌旁。他個子不高,寬肩厚背,一對機敏,聰慧的眼睛反映出他直率而寡言、果敢而敏感的個性。高高的鼻子,表情豐富的嘴唇,嘴角至下巴已經刻上了稜角分明的皺紋,就像是伊麗莎白時代的一位偉大的船長——是水手又是詩人,是海盜又是政客,是愛國者又是事業家。

他就是日本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他站在那裡,眼睛盯著轟炸珍珠港的戰果報告。這份報告是根據美方的資料整理而成的,美方對所受的損失未加任何掩飾。他轉身面對負責潛艇事務的同時也是他最年輕的參謀有馬高泰海軍中佐,狠狠地在辦公桌上捶了一拳大聲叫道:「了不得!美國人損失這麼慘重,還有勇氣實話實說。對於這樣的對手,應該狠狠地揍!」【註:對有馬高泰海軍中佐的採訪,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山本比誰都清楚:他的對手實力強大,足智多謀。他曾就讀於美國哈佛大學,擔任過駐華盛頓的海軍武官,到過美國各地,在日本海軍中,他對美國情況的瞭解不亞於任何人。因此,他長期以來反對與美國交戰。然而,他又是一位徹頭徹尾的日本民族主義者。當日本政府顯然已下定決心要對美開戰時,他打破了日本海軍在內海打防禦戰的傳統,擬定了關於跨洋過海空襲珍珠港的大膽的作戰計劃。日美既已開戰,他當然要全力以赴。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間,山本一直在考慮著海軍的下一步戰略。雖然,突然襲擊珍珠港的戰果超出了所有的預料,聯合艦隊的艦隻在西太平洋上大搖大擺地駛來駛去,然而,山本意識到以歐胡島為基地的山姆大叔的戰鬥部隊仍有很大潛力,他們渴望著報仇,以洗雪奇恥大辱。於是,他命令參謀長宇垣纏海軍少將及其幕僚「立即擬訂第二期戰略計劃」。【註:對渡邊安次的採訪,一九六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在整個中途島海戰中,日本海軍有許多事情都幹得「太遲了」,山本的這個命令是第一件。山本早就應該與海軍軍令部作戰部一起擬定出第二步戰略計劃,這樣等南雲的機動部隊從珍珠港返回後,就可立即付諸實施。

宇垣長得很漂亮,在日本人中算是高個子,很有頭腦,口才也很好。他性格堅強,敢作敢為,容易激動,略為禿頂的腦袋主意很多。每天晚上九點左右,他都要把自己的想法及當天發生的事情記下來,從而給後人提供了一部非常有價值的戰爭日記。

宇垣被譽為日本最優秀的軍官之一,享有日本海軍戰略權威的盛名。由於山本要求有一位熟知東京海軍最高當局情況、作風踏實、精明能幹的行家作為助手,宇垣於一九四一年八月下旬到聯合艦隊任職。登上「長門號」以後,他一直忠實地、有效地為山本效力。

接到山本的命令,宇垣即以慣常的熱情和認真的態度動手擬定計劃。經過初步調查,從一月十一—十四日他將自己對以後作戰的意見整理成文。當時,他在日記裡匆匆記了個梗概:「今年六月以後,我們應該攻佔中途島、約翰斯頓和帕爾米拉,派空軍上島,派遣聯合艦隊進攻部隊前往攻佔夏威夷,同時逼敵艦隊與我決戰。」【註:對渡邊的採訪,一九六五年一月七日。渡邊提供了宇垣日記的部分摘抄。】日本人認為,這些島嶼對美國十分重要,美國一定會進行反擊或企圖奪回這些島嶼。這樣,日本人尋求已久的日美艦隊大決戰就會到來。【註:巴德對渡邊的採訪,一九六六年六月三—四日。】

一月二十五日,宇垣把寫成的研究結果給了首席參謀黑島龜人海軍大佐,讓他一起參謀研究決定。黑島很聰明,但行為古怪,即使是給山本辦事也是慢慢吞吞的。在船上,他總是很晚起床,大量飲酒,一根接一根地抽著香煙,等著戰神賜給靈感。【註:對渡邊的採訪,一九六四年九月二十六日。】宇垣對此大為惱火,在日記裡表達了他焦急的心情:「現在耽擱一天,將來要後悔一百天。」【註:同上,一九六五年一月七日。】

黑島如此拖拉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認為尼米茲不會派出艦隻保衛中途島、約翰斯頓和帕爾米拉,而日軍卻會被粘在這三個難以維持的島上。【註:巴德對渡邊的採訪,一九六六年六月三—四日。】他建議日海軍戰略方向西移,轉向印度和緬甸。宇垣暫時接受了這一建議。【註:對渡邊的採訪,一九六五年一月七日。】

正當研討戰略計劃時,山本將指揮位置從「長門號」移到了十二月份剛從吳港下水的超級戰艦「大和號」上。日本為了對付一九二一年華盛頓海軍會議所規定的主力艦隻五:五:三的比例,【譯者註:會議簽訂的條約規定美、英、日主力艦標準排水量總噸位比例為五:五:三。】設計了四艘巨型艦隻,「大和號」是第一艘。日本希望用這種辦法加強單艦的打擊力量,而不是多造艦隻。在一九三五年倫敦海軍會議上,日本宣佈它將不延長已有條約。在建造「大和號」及其姊妹艦「武藏號」的過程中,日本在技術、財政和安全方面碰到了極大的困難。現在,「武藏號」在長崎尚未完工,但「大和號」這艘新的旗艦總算建成、下水了。

「大和號」長八百六十三英尺,兩側裝甲十六英吋厚,滿載排水量約達七萬噸;裝有九門十八點一英吋口徑的大炮,彈丸每發重三千磅,每個炮塔都有驅逐艦那麼大。【註:A‧J‧瓦茨和B‧G‧戈登《日本帝國海軍》,第六十八—七十二頁。】日本人打算以此作為超級戰艦時代的開端,但戰艦時代已經過去,「大和號」實際上成了這一時代的最後一艘,就好像一隻海上恐龍竟然降生於哺乳動物時代一樣。

山本坐鎮在他的新的海上司令部裡,率領使他掌握了常規艦隻方面占壓倒優勢的主力部隊其它艦隻,停泊在瀨戶內海。此時,南雲的航空母艦部隊在南太平洋上到處游弋,幾乎是為所欲為。然而,現在畢竟不像當時他率領六艘航空母艦齊攻珍珠港那樣了。有時候他率領第二航空母艦戰隊,有時候率領第五航空母艦戰隊,但他的指揮核心一直是旗艦「赤城號」及伴隨它的「加賀號」。一月二十日和二十一日,他轟炸了拉包爾、卡維恩和新幾內亞,二月十九日,轟炸了達爾文港。南雲的飛行員們對停泊在國內的「柱島艦隊」【J註:日本帝國海軍以戰艦為主的第一艦隊在太平洋戰爭作戰出海機會極少,大部分時間停泊在廣島南面的柱島錨地,故被揶揄為「柱島艦隊」】諷刺挖苦,說著俏皮話。曾率隊空襲珍珠港的海軍中佐淵田美津雄及其他鬥志高昂的飛行員們覺得,山本實際上是在等待美國修理好被他的部下在歐胡島予以重創的那些艦隻。【註:對淵田美津雄的採訪,一九六四年三月一日。】

南雲離開達爾文港向爪哇推進時,渡邊安次中佐研究了印度洋作戰的可行性。渡邊是主管後勤的參謀,兼管炮術和海軍陸戰隊事務,但他經常十分贊成在印度洋作戰的黑島的合作。二月二十—二十二日,在「大和號」上進行了圖上演習,陸軍參謀本部也有一些軍官到場。最後兼任陸軍部長的東條英機首相出於更多的政治考慮而不是軍事考慮,否定了這個方案。三月份即將進行大選,東條需要把用於戰爭的開支降下來。

接著,聯合艦隊提出要全力進攻中國,最後拿下重慶的建議。東條又一次予以否決。在他看來,對日本來說這樣做是不自量力。

既然陸軍和海軍不可能就協同進攻的目標取得一致意見,山本的幕僚們決定擬訂出關於海軍能獨立完成的作戰方案。到三月中旬,他們幾乎轉了一大圈後,又回到了宇垣於一月間提出的方案。大家的沉思的眼光都落到組成中途島的那兩塊針尖大的陸地上。擬出的計劃規定了中途島戰役的兩個目的:一、佔領中途島,將其改造為日本空軍基地和攻打夏威夷的出發點;二、誘使美太平洋艦隊駛入中途島海域,進行一場打垮拖爛的戰鬥,把它消滅。在日本利用「大東亞」地區的資源加強其存在時,這一方案的實施可以確保其東部海疆的安全。【註:對渡邊的採訪,一九六四年九月二十五日;巴德對渡邊的採訪,一九六六年六月三—四日。】

因此,聯合艦隊的幕僚們集中了主要精力確定下一個重大的對美作戰行動。而在珍珠港,尼米茲和他的助手也同樣在不倦地工作著,試圖預測出日軍這一戰役的目標,以求智勝。在這方面,最辛苦的要數約瑟夫‧羅奇福特海軍中校了。羅奇福特是俗稱「海波」(HYPO)的戰鬥情報局(代號為OP2002)的局長。他人很瘦,不到六英尺高,膚色出奇的白皙,眼光坦誠友好。他是幹情報這一行的老手。

從技術上講,戰鬥情報局不屬尼米茲管。作戰上,它受華盛頓的海軍通訊安全情報局長勞倫斯‧F‧薩福德中校指揮,行政管理上,它配屬於總部設在珍珠港的海軍第十四軍區。

薩福德與羅奇福特同事多年,是羅奇福特的老朋友。【註:對約瑟夫‧羅奇福特海軍中將的採訪,一九六四年八月二十六日。】他是個數學天才,又是個棋迷,他在密碼方面技術超群,為人又剛正不阿。他是海軍情報部門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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