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勒將軍沒有參加四月二十二日的元首軍事會議。他要照顧空軍,「除此之外,」他在日記裡寫道,「一天到晚受侮辱,我也受不了。」
科勒在地下避彈室的聯絡官埃卡德‧克利斯蒂安將軍於下午六點十五分慌慌張張地打電話給他說:「這裡正在發生歷史性的、對戰爭最有決定意義的事情!」兩小時以後,克利斯蒂安來到柏林郊外維德派克一瓦爾德的空軍司令部,親自向科勒報告:「元首已經垮了!」克利斯蒂安,這位和希特勒的一位女秘書結婚的忠誠納粹份子急得喘不過氣來,除了斷斷續續告訴科勒,元首決定以身殉國並焚毀檔案外,別的甚麼也說不出來。於是空軍參謀總長不顧英國空軍剛剛開始的大規模的轟炸,即刻動身去見約德爾,想弄清楚那天地下避彈室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科勒在柏林與波茨坦之間的克拉姆普尼茨(沒有最高統帥的最高統帥部的臨時大本營現在設在這裡)見到約德爾,約德爾把全部悲劇告訴了他。同時他還對科勒透露了一件還沒有人告訴過科勒的事情。這件事在以後幾天瘋狂的日子中還產生了一個戲劇尾聲般的發展。
「至於說到(和平)談判,」希特勒對凱特爾和約德爾說,「戈林比我能搞得更好些。戈林是精於此道的。他很會和對方打交道。」約德爾現在把這些話重複給科勒聽。
這位空軍將軍認為他有責任馬上飛到戈林那裡去。由於敵人有監聽站,用無線電通話說明新發生的情況是既困難又危險的。戈林在幾年以前就被希特勒正式任命為他的繼承人、現在元首又有意叫他去擔任和平談判的事,這是絲毫不能耽擱的。約德爾同意這種看法。四月二十三日早晨三點三十分,科勒坐了一架戰鬥機飛往慕尼黑。
中午時分他到了上薩爾斯堡,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戈林。這位正在期待(說得好聽一點)繼承之日到來的帝國元帥竟出乎意料地小心謹慎起來。他說,他不想上他的「死敵」鮑曼的圈套;從事情的發展來看,他的謹慎是有根據的。他已陷於進退兩難的困境。「如果我現在行動起來,」他對他的顧問們說,「我可能被斥為賣國賊;如果不採取行動,就要被指責為在危急存亡關頭沒有盡到責任。」
戈林把住在伯希斯特加登的總理府國務秘書漢斯‧拉麥斯召來,徵求他在法律上的意見;他又從保險櫃裡拿出一份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九日希特勒的命令。這道命令規定得明明白白,如果希特勒死去時,戈林將是他的繼承人;如果元首不能視事時,戈林將代表他。大家一致認為既然希特勒留在柏林等死,在最後時刻與各個軍事指揮部和政府機構割斷了聯繫,他已不能視事,因而戈林根據這道命令有明確的責任把權力接管過來。
但是戈林小心翼翼地給希特勒打了一個電報。他要把這一權力的委託肯定下來。
「我的元首!
有鑒於您已決定留守在柏林堡壘內,請問您是否同意我根據您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九日的命令,馬上接管帝國全部領導權,代表您在國內外充分自由地採取行動?如果在今晚十點鐘還沒有從您那裡得到迴音,我將認為您已經失去行動自由,並且認為執行您的命令的條件已經具備。我將為了國家和人民的最大利益採取行動。您知道在我一生這最嚴重的時刻我對您的感情,非語言所能表達。願上帝保護您,使您能克服一切困難迅速來此。
您的忠誠的
赫爾曼‧戈林」
就在當天晚上,希姆萊與伯納多特伯爵正在幾百英里之外的波羅的海邊盧伯克的瑞典領事館內進行會談。忠誠的海因里希——這是希特勒對希姆萊的暱稱——並沒有要求繼承權力;他已經在行使這種權力了。
他告訴這位瑞典伯爵,「元首的偉大生命快要結束了」。他說,一兩天之內,希特勒就會與世長辭。因此希姆萊催促伯納多特馬上告訴艾森豪:德國願意向西方投降。希姆萊又說,在東方,戰爭仍將繼續打下去,直到西方國家來接替這一抗俄戰線為止。現在這個自攬第三帝國獨裁權力的黨衛隊頭目竟是這樣的天真,或者說竟是這樣的愚蠢,或者說竟是這樣的天真和愚蠢!當伯納多特要求希姆萊將他的投降請求寫下來的時候,他匆匆地在燭光下起草了一封信——因為那天夜裡英國空軍前來轟炸,盧伯克的電燈全滅了,他們兩人是在地下室商議的。希姆萊在信上簽了字。
戈林與希姆萊很快地發現,他們的行動都失之過早了。雖然希特勒與他的部隊和政府部長們的聯繫,除了無線電之外,都被切斷了(因為到二十三日夜間,俄國人差不多已完成了對柏林的包圍),但是現在他仍要表明,只靠他的人格力量和威信仍能夠控制德國,而且只要他通過懸在地下避彈室上空的氣球裡的嘰嘰作響的無線電發報機講一句話,就能夠敉平「叛國陰謀」,即使是他最重要的追隨者所發起的「叛變」。
斯佩爾和另一位出色的婦女目擊者(關於她在柏林最後一幕戲的動人表現,下文即將述及)曾詳細地記述了希特勒收到戈林電報時的反應。斯佩爾是在四月二十三日晚上坐了一架小飛機到被圍的首都來的,飛機降落在離總理府只有一個街區的橫貫動物園的東西軸心大街東頭的勃蘭登堡門附近。斯佩爾獲悉希特勒決定留在即將被攻陷的柏林不走的消息之後,特地前來與元首告別並向他坦白承認,由於「對個人的忠誠與對國家的責任之間的矛盾」(這是他自己的話),他不能不違背元首的焦土政策。他完全估計他會以「叛國罪」被捕,而且可能被槍斃,毫無疑問,如果獨裁者知道斯佩爾在兩月以前曾試圖要殺害他以及其它沒有被施道芬堡炸死的人時,他一定會把他槍斃的。
原來這位傑出的建築師出身的軍火部長雖然常常以超政治自豪,但也同其它的德國人一樣,終於覺悟了,雖然為時已遲。當他最後知道他的親愛的元首決定要通過焦土政策毀滅德國民族時,他下定決心要刺殺他,他的計畫是在柏林地下室召開全體軍事會議時將毒氣送進通風設備。因為不只是將領們,而且戈林、希姆萊和戈培爾等人一定會參加會議,他希望將第三帝國的全部納粹領導和最高統帥部徹底消滅掉。他弄到了毒氣,查看了空氣調節系統之後發現花園裡的空氣進口管子上裝上了一個十二英尺高的煙筒,這是希特勒為了防止破壞親自下命令安裝的。他發覺將毒氣注入煙筒而不被花園裡的黨衛隊衛兵發現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放棄了他的計畫,希特勒又一次免遭暗算。
現在,在四月二十三日那天的晚上,斯佩爾向希特勒全部坦白了他拒絕執行盲目破壞德國殘餘設備的經過。使他大吃一驚的是,希特勒竟未表示憤恨,也沒有發脾氣。也許希特勒為他的年輕朋友——斯佩爾剛過四十歲——的坦率和勇氣感動了吧。他對斯佩爾一向具有深厚感情,並且認為他是一個「藝術家同行」。根據凱特爾的記載,希特勒那天晚上顯得異常鎮靜,他下定決心數天之內在這裡死去這件事,好像給他帶來了精神上和心情上的平靜。但是這是前一天大風暴以後的平靜,也是另一個大風暴前夕的平靜。
因為戈林的電報這時已經送到總理府。鮑曼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他先把它扣壓起來,然後這個陰謀能手將它作為「最後通牒」和「竊取」領袖權力的一種叛逆企圖遞交給元首。
「希特勒怒不可遏,」斯佩爾寫道。「他大罵戈林,他說他早已知道戈林已經完蛋了,他腐化,吸毒。」這句話使這位年輕的建築師「大吃一驚」,他奇怪為什麼希特勒會讓這樣一位人物身居高位如此之久呢?希特勒平靜下來後又說:「讓戈林去談判投降罷,反正誰去談判都沒有關係。」這句話也使斯佩爾迷惑不解。但是希特勒的這種心情不過維持了一會兒功夫。
在討論結束以前,希特勒在鮑曼的慫恿下口授了一道命令,用電報通知戈林,說他犯了「叛國罪」,理應處以死刑,姑念其長期效勞黨國,如果馬上辭去全部職務,可免一死。電報飭令戈林即刻回電是否辭職。這還未能使這個蛆蟲一樣的鮑曼得到滿足。他私自打了一個無線電報給駐在伯希斯特加登的黨衛隊總部,命令即將戈林及其部下和拉麥斯以「叛國罪」加以逮捕。第二天黎明之前這位第三帝國的第二號人物,納粹頭目中的最傲慢、最富有的角色,德國歷史上的唯一的帝國元帥和空軍總司令成了黨衛隊的階下囚。
三天以後,在四月二十六日的晚上,希特勒談起戈林時所講的話,比在斯佩爾面前所講的強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