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編 第三帝國的覆亡 希特勒的最後重大決定

四月二十日是希特勒的生日,這一天頗為平靜地過去了,雖然在地下室裡參加慶祝的空軍參謀長卡爾‧科勒將軍在日記裡寫著那是迅速崩潰的各個戰線進一步遭受災難的一天。所有納粹元老戈林、戈培爾、希姆萊、里賓特洛甫和鮑曼都在座。此外還有仍然活著的將軍們,如鄧尼茨、凱特爾、約德爾和克萊勃斯。最後一個人是新任、也是最後一任的陸軍參謀總長。他們向元首祝賀生日。

儘管情況很不妙,元首並不特別沮喪。正如在三天以前他曾對他的將軍們所說,他仍然相信「俄國人在柏林城下要遭到最慘重的失敗」。將軍們比他更瞭解情況,他們在慶祝會後的例行軍事會議上敦促他離開柏林到南方去。他們解釋說,一兩天內俄國人就要把通往南方的最後逃生之路切斷了。希特勒遲疑不決,未置可否。他顯然不能面對這樣一個可怕的現實:第三帝國的首都馬上就要被俄國人攻佔了,而早在幾年以前他就宣佈這些俄國人的軍隊是已被打垮了的。為了向這些將軍們表示讓步,他同意建立兩個分開的司令部,如果美軍和俄軍在易北河上會師的話,他準備派鄧尼茨海軍元帥去指揮北方的司令部,至於南方的司令部也許會派凱塞林去;他對後者的任命還拿不定主意。

當天夜間,大批人員撤離柏林。元首最信任的兩個老部下希姆萊和戈林也走了。戈林所帶領的汽車大隊滿載著從他的豪華公館卡林霍爾運出的金銀財寶。這兩個納粹元老在離開柏林時,都相信他們親愛的領袖死期快到,都相信自己將是繼承人。

他們都沒有再見到他。當天晚上也溜到比較安全的地方去的里賓特洛甫,也沒有再見到他。

但是希特勒卻還沒有死心。在生日的第二天,他下令給黨衛隊將軍菲里克斯‧施坦因納,叫他向柏林南郊的俄國人發動全面反攻,柏林地區的所有一兵一卒,包括空軍中的地面部隊,都必須全部投入戰鬥。

「所有按兵不動的司令官」,希特勒向留守柏林指揮空軍的科勒將軍喊道,「都要在五小時內被處決。你自己也必須拿你的腦袋保證最後一個人也要投入戰鬥。」

發命令那天和第二天,希特勒一直都在焦急地等待施坦因納的反攻消息。這是他多麼脫離現實的又一例子。施坦因納並沒有反攻。他壓根兒就沒有這麼做。這次反攻僅僅存在於這位窮途末路的獨裁者的狂熱的腦海中。當他最後被迫正視現實時,風暴就大作了。

四月二十二日,希特勒走向毀滅途中的最後轉捩點到了。從早晨開始一直到下午三點鐘,他都在打電話,就像前一天那樣,試圖從各個指揮站瞭解施坦因納的反攻情況。沒有人知道。科勒將軍的飛機找不到反攻的影子,地面指揮官也找不到它,雖然反攻應該是在柏林以南兩三英里的地區進行。甚至連施坦因納本人,雖然他還活在人間,也無影無蹤,更不要說他的部隊了。

希特勒在下午三點例行的軍事會議上大發雷霆。他怒氣沖天地要求知道施坦因納的消息。凱特爾、約德爾等人都毫無所知。但是將軍們卻帶來了其它消息。由於把軍隊從柏林北面撤退下來支援施坦因納,這樣就大大削弱了北面陣地,俄軍已經突破陣地,它的坦克部隊已經到達城內。

最高統帥聽到這樣的消息實在受不了。所有還活著的見證人都說他已經完全喪失了控制力。他一生中從來沒有發過這樣大的火,這就是末日了,他尖叫道。每個人都背叛了他。除了背叛、撒謊,腐化和怯懦之外,沒有別的。一切都完啦!好吧,他願意留在柏林。他願意親自保衛第三帝國首都。誰願意走,就可以走。他願意在這裡以身殉國。

別人表示不同意。他們說,如果元首退到南方去,還是有希望的,在南方,斐迪南‧舒埃納爾元帥在捷克的集團軍和凱塞林所率領的大量軍隊仍然完整。已離開柏林到西北去指揮軍隊的鄧尼茨和希姆萊(我們將要看到他正在為自己打算)都打電話來敦促元首離開柏林。甚至里賓特洛甫也打電話來說,他要搞一次拯救全域的「外交妙計」。但是希特勒對他們已經沒有信心了,甚至於對他的「俾斯麥第二」也失掉信心了——這是他以前在一時興到為之的時候曾經稱呼他那外交部長的名字。他對大家說,他已經做出了決定。為了向他們表明他的決定是不能收回的,他叫了一位秘書來當場面授了指示,並命令馬上廣播出去。這個指示宣稱,元首將要留在柏林,保衛它到底。

隨後希特勒把戈培爾叫來,他邀請他、他的妻子和六個孩子從他們在威廉街花園的被炸得一塌糊塗的公館中遷到「元首地下室」來。他知道,至少這位狂熱的忠實的追隨者和他的家屬是願意同他堅持到最後的。接著,他翻閱檔案,把他認為應該毀掉的檢出來交給一名叫尤利烏斯‧夏勃的副官帶到上面花園中去燒掉。

最後到了那天晚上,他把凱特爾和約德爾叫來,命令他們到南方去指揮殘餘軍隊。在戰爭期間一直在希特勒身邊的這兩位將軍和最高統帥最後告別時的情況都留下了很生動的記載。

當凱特爾說他不願意離開元首他去的時候,希特勒回答說:「你要服從我的命令。」一生中從未違抗過元首命令、甚至叫他去搞罪惡滔天的戰爭犯罪行為時也唯命是從的凱特爾沒有再講下去,但不那麼俯首貼耳的約德爾卻憋不住了。雖然他對元首忠心耿耿,替他賣了不少力氣,但仍保留了一點軍人傳統。在他這個軍人看來,最高統帥是在放棄他對軍隊的指揮,在大難臨頭之時推卸自己對他們的責任。

「你在這裡沒有辦法指揮,」約德爾說,「你身邊沒有進行領導的參謀部,怎樣進行領導?」

「那麼,戈林能夠在南方把領導責任負起來。」希特勒反駁道。

當有人指出沒有一個士兵願為那位帝國元帥作戰時,希特勒打斷他的話:「你說的作戰是什麼意思?還有什麼仗好打的!」甚至瘋狂的征服者眼睛裡的陰翳也終於消失了,或者說至少是上天在他平生最可怕的最後幾天中使他清醒了一陣子。

希特勒在四月二十二日的大發雷霆以及他留守柏林的最後決定引起了一些反響。在柏林西北的霍亨里亨的希姆萊,從黨衛隊派駐大本營聯絡官赫爾曼‧菲格萊因打來的電話中獲得了第一手消息,他對部下大喊道:「在柏林的人全都瘋了!我現在怎麼辦?」

「你馬上到柏林去。」希姆萊的重要部下之一、黨衛隊辦公廳主任戈特洛勃‧伯格爾說。伯格爾是那些真誠相信國家社會主義的頭腦簡單的德國人之一。他哪裡知道他的可敬的首長希姆萊,在黨衛隊瓦爾特‧施倫堡將軍的鼓動下,已經與瑞典的福爾克‧伯納多特伯爵聯繫,商洽西線德軍的投降問題了。「我要到柏林去,」伯格爾對希姆來說,「你也有責任去。」

那天晚上到柏林去的是伯格爾而不是希姆萊。他的柏林之行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因為他第一手描繪了希特勒在重大決定之夜的情況。當伯格爾到來時,俄國炮彈已經在總理府附近爆炸起來。他發現元首「沮喪不堪,完全垮了」,不禁大為震驚。他對希特勒決定留在柏林表示敬意,他說:「在人民赤膽忠心地長期作戰之後,誰也不能拋棄他們。」可是這句話卻引起元首又發了一頓脾氣。

「(伯格爾後來追述說)元首一直一言不發,這時忽然尖叫起來:『大家都欺騙了我!沒有人告訴我真實情況!軍隊欺騙了我!』——

他繼續不斷地大聲喊叫。他的臉色又青又紫。我想他隨時會暈倒下來——」

伯格爾也是希姆萊戰俘管理處的處長。在元首恢復平靜以後,他們討論了有關一批重要的英、美、法戰俘,哈爾德和沙赫特等德國犯人以及前任奧地利總理許士尼格等人的命運問題。這些人正被運往東南以免落入進犯德國的美軍之手。伯格爾那天晚上要飛到巴伐利亞去主持此事。他們兩人還談到在奧地利和巴伐利亞已經有分裂主義者暴動的消息。一想到在他的原籍奧地利和第二故鄉巴伐利亞竟會發生叛變,希特勒又痙攣起來了。

「(伯格爾寫道)他的手、腿和腦袋都在顫抖;他繼續不斷地喊:『把他們統統槍斃!把他們統統槍斃!』」

到底這個命令是槍斃所有的分裂主義者,還是所有的重要囚犯,還是一起都在內,伯格爾並沒有搞清楚,但是這位頭腦簡單的人顯然認為應該包括所有的人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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