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編 末日的開始 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日

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日早晨,陽光燦爛,天氣很熱。六點剛過,施道芬堡上校由他的副官瓦爾納‧馮‧哈夫登中尉陪同,驅車經過柏林城裡一排排被炸毀了的房屋,到倫格斯道夫機場去。在他那鼓鼓的皮包裡,裝著有關新的「人民步兵師」的文件。他將根據這些文件於下午一時在東普魯士拉斯登堡的「狼穴」向希特勒作報告。在這些文件中間,用一件襯衣裹著的是一顆定時炸彈。

這顆炸彈,同去年特萊斯科夫和施拉勃藍道夫放在元首飛機裡、後來沒有爆炸的那一顆是完全一樣的。如前所述,這種英國製造的炸彈的爆發裝置是這樣的:先打破一個玻璃管,讓裡面的藥水流出來,把一根細的金屬線腐蝕掉,於是撞針就彈出來,擊發雷管。金屬線的粗細決定從發動到爆炸所需時間的長短。這天早上,炸彈裡裝的是最細的線,腐蝕掉它最多只要十分鐘。在機場上,施道芬堡碰到了昨天晚上給他炸彈的斯蒂夫將軍。他們在機場上找到一架等候他們的飛機。這是陸軍軍需總監、密謀集團首腦份子之一愛德華‧華格納將軍的私人座機。他特意安排好讓他們使用這架飛機來擔任這次極端重要的飛行。七點鐘,飛機起飛,十點剛過就到了拉斯登堡。哈夫登囑咐駕駛員在過了中午十二點鐘之後,準備好隨時起飛回去。

一輛軍官轎車把他們從機場載往「狼穴」大本營。它位於東普魯士一處陰暗、潮濕、林木茂密的地方。這地方要進去頗不容易,而且正如施道芬堡無疑曾經注意到的那樣,要出來也是不容易的。它的建築分成內外三層,每層都圍以佈雷的陣地、地堡群和通電的帶刺鐵絲網,日夜不停地由忠心的黨衛隊士兵巡邏。要進入防衛森嚴的希特勒起居和工作的內院,即使是最高級的將領也必須持有隻能一次有效的特別通行證,並且要由黨衛隊大隊長臘登休伯(希姆萊的負責保安的頭子兼黨衛隊隊長)或他的副手之一親自查驗。但是由於施道芬堡是希特勒本人召見的,他和哈夫登雖然被擋住查驗通行證,沒有什麼困難就通過了三道檢查哨。施道芬堡同大本營營地司令的副官馮‧莫侖道夫上尉共進早餐之後,就找到了最高統帥部通訊處長弗里茨‧菲爾基貝爾將軍。

菲爾基貝爾是密謀集團中的關鍵人物之一。施道芬堡同他約妥,他隨時準備好把爆炸的消息很快傳給柏林的密謀份子,以便他們立即開始行動。菲爾基貝爾然後就切斷所有電話、電報和無線電交通,使元首大本營同外界隔絕。要做這些工作,再沒有人比最高統帥部通訊網主管人處在更有利的地位了,所以密謀份子都覺得把他爭取了過來是十分幸運的。整個密謀計畫的成功,沒有他是不行的。

訪晤了陸軍駐最高統帥部代表布林將軍、討論了補充軍的事情之後,施道芬堡走到凱特爾的辦公處,把他的帽子和皮帶放在會客室,就走進這位最高統帥部長官的辦公室。他在那裡發現他必須比原定計劃更急速地行動才行。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剛過。凱特爾告訴他,因為墨索里尼要在下午兩點半坐火車到達,元首的第一次每日彙報會從下午一點提前到十二點半舉行。凱特爾叮囑他,必須報告得簡短一些。希特勒要求會議儘快結束。

在炸彈爆炸之前就結束嗎?施道芬堡心裡一定感到納悶:命運是不是在他作可能是最後一次的嘗試時,又一次把成功從他手上奪去。他原來顯然還希望,這次會議會在元首的地下避彈室舉行,在那裡炸彈的爆炸力將會比在地面建築中增加幾倍效力。但是凱特爾告訴他,會議將在會議室舉行。這個會議室遠不是像一般所說的那樣是一間簡陋的木頭結構的小屋。在上一年冬天,希特勒已下令在這座原來的木頭結構房屋四周,築起了十八英寸厚的鋼骨水泥牆,以防止起火和防禦可能落在近處的炸彈碎片。這些厚實的牆壁將會增加施道芬堡的炸彈的威力。

他必須馬上就發動炸彈內的裝置。他把準備向希特勒報告的內容先對凱特爾簡述了一下。快說完的時候,他注意到這位最高統帥部長官在不耐煩地看錶。離十二點半還有幾分鐘,凱特爾說,他們必須馬上去開會了,否則就會遲到。他們走出屋子沒有幾步,施道芬堡說他把帽子和皮帶忘在會客室了,乘凱特爾還來不及要他的副官(一個名叫馮‧約翰的中尉,這時正和他們在一起走著)替他去取,就馬上轉身跑回去。

在會客室裡,施道芬堡很快地打開皮包,用他僅有的三個指頭拿住鑷子,打破玻璃管。除非再發生機械故障,這類炸彈只在十分鐘之內就要爆炸。

慣於媚上欺下的凱特爾為這一耽誤很生氣。他轉身回到房子外面,叫施道芬堡快一點。他喊道,我們要遲到了。施道芬堡為這一耽誤表示歉意。凱特爾無疑是知道像上校這樣肢體傷殘的人束起皮帶來會比別人要慢一點的。當他們走向希特勒的小屋的時候,施道芬堡看來情緒很好,凱特爾那點小小的不快也消散了。他還沒有絲毫起疑心的跡象。

但是,正如凱特爾所擔心的,他們遲到了。會議已經開始,當凱特爾和施道芬堡進屋的時候,施道芬堡在前廳停了一下,對管電話總機的上士說,他在等候他在柏林的辦公室打來的緊急電話,電話裡要告訴他最新的材料,補充他的報告(這是說給凱特爾聽的),電話一來立刻去叫他。這也是很不尋常的,因為凡是希特勒在場的時候,即使是一個陸軍元帥,除非是叫他離開或在會議結束那位最高統帥已經退席之後,一般是不敢隨便走開的。但這也沒有引起凱特爾的懷疑。

他們兩人走進了會議室。從施道芬堡把手伸進皮包、拿鑷子夾破玻璃管之後,已經過去四分鐘了。還有六分鐘。房間很小,大約三十英尺長、十五英尺寬,有十扇窗戶,都敞開著,因為天氣悶熱,這樣可以有點風吹進來。這麼多的窗戶開著,當然會減少任何炸彈爆炸的效力。房間正中,有一隻長方形桌子,十八英尺長,五英尺寬,是用很厚的橡木板做的。這個桌子的構造很特別,它不是用幾條腿支起來,而是在桌子的兩頭,用差不多和桌面同樣寬的兩塊很大、很厚的底座支起來的。這個有趣的構造對往後的歷史將起它的作用。

當施道芬堡進去的時候,希特勒正坐在桌子的一邊中央,背對著門。他的右首是陸軍副參謀總長兼作戰處長豪辛格將軍、空軍參謀總長科爾登將軍和豪辛格的參謀長海因茲‧勃蘭特上校。凱特爾馬上站到元首的左邊,他的旁邊是約德爾將軍。還有三軍和黨衛隊的其它十八個軍官站在桌子四周,但戈林和希姆萊沒有在場。只有希特勒和兩個速記員坐著。希特勒在弄著他的放大鏡。他現在需要用放大鏡才能看清楚攤開在他面前的地圖上印的細線條。豪辛格正在作一個黯淡的報告。他談到俄國中路戰線被突破的最新情況,以及由此產生的在中路以及北路和南路戰線上德軍的危險處境。凱特爾插進去報告馮‧施道芬堡到會和他今天來的任務。希特勒對這個只有一條肩膀、一隻眼還蒙上罩子的上校看了一眼,冷淡地打了個招呼,接著說他要聽完豪辛格的報告之後再聽施道芬堡的。

施道芬堡於是站到桌子旁邊、在科爾登和勃蘭特的中間,離希特勒右邊約幾英尺遠。他把皮包放在地上,把它推到桌子下面,讓它靠著那個堅實橡木底座的裡面一邊。它離希特勒的腿約六英尺遠。時間現在是十二點三十七分。還有五分鐘。豪辛格繼續講,不時指著攤在桌上的作戰形勢地圖。希特勒和軍官們俯身在地圖上仔細地看著。

沒有人注意到施道芬堡這時已偷偷溜了出去,也許除了勃蘭特上校之外。這位軍官正在全神貫注地聽他的將軍講話。他俯身到桌子上去,想更清楚地看一看地圖,發現施道芬堡那隻鼓鼓囊囊的皮包礙事,先用腳想踢到旁邊去,最後還是用一隻手把它揀起來放到桌子那個厚厚的底座的靠外一邊。這樣一來,在炸彈和希特勒之間就隔著這個厚厚的底座了。也許就是這個看來無足輕重的舉動救了元首的命,而送了勃蘭特的命。這是難以解釋的命運在作怪。讀者當還記得,勃蘭特上校就是一九四三年三月十三日晚上,特萊斯科夫騙他在乘希特勒的飛機從斯摩棱斯克回拉斯登堡時帶兩瓶「白蘭地酒」的那個蒙在鼓裡的軍官。他當時那樣做,絲毫沒有懷疑這兩瓶酒實際上是一顆炸彈,那顆炸彈同他現在隨手在桌子底下挪得離最高統帥遠一些的這顆炸彈有著同樣的裝置。它的化學藥水此時已經快要蝕盡拉住撞針的金屬線了。

最高統帥部長官凱特爾是負責召見施道芬堡這件事情的。他沿著桌子往這位上校原先站的地方看去,因為豪辛格的黯淡的彙報快講完了,他要暗示施道芬堡,準備好接下去彙報。也許施道芬堡還要別人幫忙把文件從皮包裡拿出來。但使他十分生氣的是,年輕的上校並不在那裡。凱特爾想起施道芬堡在進來的時候對電話接線員說過的話。就悄悄地退出房間,打算去把這個行動奇突的青年軍官找回來。

施道芬堡並不是在打電話。管總機的上士說,他匆匆忙忙地走出大樓去了。凱特爾無可奈何地回到會議室。豪辛格正在結束他的關於當天的不利形勢的彙報。他正在說:「俄國人正以強大兵力在杜那河西面向北推進。他們的前鋒已到杜那堡西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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