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編 末日的開始 醫學試驗

在壽命不長的新秩序時期,德國人的某些行為與其說是產生於大規模屠殺慾,不如說是出於純粹的虐待狂。也許對精神病醫生說來,這兩者之間才有所區別,但它們的最後結果是完全一樣的,只不過死亡的規模前者與後者有所不同罷了。

納粹的醫學試驗便是這種虐待狂的一個例子,因為把集中營的囚犯和戰俘當作豚鼠進行試驗,在科學上得到的好處是極少的,如果說有任何好處的話。這是德國醫學界不能引以自豪的一個恐怖的故事。雖然進行「試驗」的是不到二百名的殘忍的江湖醫生——其中固然有些人在醫學界的地位甚高——但是全國的成千上萬名第一流醫生是知道他們的罪行的,而從所有的文件看來,這些醫生竟沒有一個人提出過最輕微的公開抗議。

在這種謀殺中罹難的不只是猶太人。納粹醫生也利用了俄國戰俘、波蘭集中營裡的男女囚犯,甚至還有德國人。「試驗」的方法各種各樣。囚犯們被置於壓力試驗室,受「高度」試驗,直至停止呼吸。他們被注射致命的斑疹傷寒和黃疸病毒。他們被浸在冰水中作「冷凍」試驗,或者被脫光衣服放在戶外雪地裡直至凍死。他們還被用來進行毒藥彈和糜爛性毒氣的試驗。在專門囚禁婦女的臘文斯勃魯克集中營,被稱為「兔子姑娘」的成百名波蘭女犯受到毒氣壞疽病的創傷,其餘的女犯則被進行「接骨」試驗。在達豪和布痕瓦爾德,吉普賽人被挑選來試驗靠喝鹽水究竟能活多長時間,是怎樣活的。在幾個集中營,以各種不同的方法大規模地對男女犯人進行了絕育試驗,因為正如一個黨衛隊醫生阿道夫‧波科爾尼有一次在給希姆萊的信中所說:「不僅要征服敵人,而且要使他們滅絕。」如果不能把他殺掉——如前所述,到戰爭快要結束時,對奴隸勞動的需要使這種做法成為疑問——可以使他不能生育。事實上,波科爾尼醫生告訴希姆萊,他認為他已找到了完全恰當的辦法,就是用一種杯芋屬植物,他說這種植物有永遠絕育的效果。

「(這個高明的醫生在寫給黨衛隊頭子的信中說)目前囚禁在德國的三百萬布爾什維克可以使之絕育,這樣,就可以使他們做工,而又不致於繁殖,僅僅這個想法就展示了遠大的前景。」

另一個胸懷「遠大前景」的德國醫生是斯特拉斯堡大學解剖學研究所所長奧古斯特‧希爾特教授。他的專業同其它人的專業有所不同。他在一九四一年耶誕節寫給希姆萊的副官魯道夫‧勃蘭特中將的信中,把自己這一專業作了以下的說明:

「我們搜集了大量各個種族和民族的頭蓋骨。但猶太人種頭蓋骨標本很少——現在在東方進行的戰爭給我們提供了克服這個缺點的機會。由於獲得了猶太族布爾什維克政治委員——他們是令人憎厭但卻十分典型的劣等民族的標本——的頭蓋骨,我們現在有機會得到科學材料了。」

希爾特教授不要已經死掉的「猶太族布爾什維克政治委員」的頭蓋骨,他建議在這些人還活著的時候,先把他們的頭量一量。然後——

「在把這些猶太人弄死以後,不要損壞他們的頭顱,應由醫生割下他們的頭,裝入密封的白鐵罐裡送來。」

希爾特博士答應,接到這些頭顱以後他將進行工作,進一步作科學的測量。希姆萊高興極了。他指示為希爾特教授「提供他的研究工作所需要的一切東西」。

希爾特得到了充分的供應。他的供應者是一個名叫沃爾弗萊姆‧西佛斯的有趣的納粹份子。他在紐倫堡的主要案件和其後的「醫生案件」中,花了許多時間充當見證人。在「醫生案件」中,他也是一個被告。西佛斯原來是一個書商,後來爬到黨衛隊上校和遺傳研究所執行秘書的地位。這個研究所是希姆萊為追求他的許多瘋狂想法之一而建立的一個荒謬絕倫的「文化」組織。據西佛斯說,它有五十五個「研究分支機構」,其中有一個稱為「軍事科學研究所」,由西佛斯兼任所長。此人目無定睛,表情陰險,還長著濃密的、漆黑的鬍鬚。在紐倫堡,人們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納粹藍鬍子」——「藍鬍子」是一個著名的法國殺人犯。像本書中許多其它人物一樣,他也保藏著一本小心記錄的日記,這本日記和他的一些信件都留存下來,對他走上斷頭臺的末路起了不小作用。

到一九四三年六月,西佛斯在奧斯威辛搜集到一些男人和女人,供斯特拉斯堡大學教授希爾特博士作「科學測量」的骨骸之用。西佛斯報告說,「總共處理了一百一十五人,其中有七十九名猶太男子,三十名猶太婦女,四名『亞洲人』和二名波蘭人」。他要求柏林的黨衛隊總部把這些人從奧斯威辛運到斯特拉斯堡附近的納茨維勒集中營去。紐倫堡的一位英國檢察官曾經問到「處理」這個詞究竟包含著什麼意義。

西佛斯回答道:「人類學的測量。」

「在他們被殺害之前,他們要經過人類學的測量?這就是處理的全部過程,是嗎?」

「還做了模型。」西佛斯補充道。

以後的情況是黨衛隊上尉約瑟夫‧克拉麥敘述的,他是奧斯威辛、毛特豪森、達豪和其它集中營的一名老劊子手,曾經以「貝爾森野獸」之名而威震一時,後來被一個英國法庭在盧納堡判處死刑。

「斯特拉斯堡解剖學研究所的希爾特教授告訴我,有一批囚犯正從奧斯威辛運來。他說這批人將被送往納茨維勒集中營的毒氣室用毒氣殺死,屍體將被送到解剖學研究所供他使用。他給我一個裝著約半品脫鹽——我想那是氰化鹽——的瓶子,並且告訴我,大概應當用多少份量去毒死那些來自奧斯威辛的囚犯。

一九四三年八月初,我收到了八十個囚犯,要我用希爾特給我的毒氣殺死。第一次,我在晚上帶著大約十五個婦女乘坐一輛小汽車駛往毒氣室。我告訴這些婦女,她們必須到室內進行消毒。我沒有告訴她們將被毒死。」

這時,納粹的技術已經十分完善了。

「(克拉麥接著敘述道)在幾個黨衛隊人員的協助下,我把那些女人的衣服剝得精光,並把她們赤條條地推進毒氣室。

門一關上,她們就開始尖聲號叫起來。我通過一條管子把一定數量的毒鹽送入室中——從一個窺視孔看室內發生的情況。這些女人只呼吸了大約半分鐘便栽倒在地上。我開了通風機以後,把門打開。我發現那些女人都已死在地上,混身都是糞便。」

克拉麥上尉作證說,他這樣反覆做了幾次,直到八十名囚犯都被殺死,他們的屍體也都「按照要求」送給希爾特教授了。當檢察官問他當時的感覺時,他說出了一個令人難忘的答案,這個答案揭露了第三帝國的一種極難為人理解的現象的本質。他說:

「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毫無感覺,因為我是奉命用我已告訴過你的辦法殺死這八十個人的。而且,我正是按照這種方式訓練出來的。」

另一個證人亨利‧赫里皮埃爾供出了下一步所發生的情況。他是一個法國人,在斯特拉斯堡解剖學研究所希爾特教授的實驗室中當助理員,一直到盟軍進駐該地時為止。

「我們收到的第一批材料是三十個婦女的屍體——這三十具女屍到達時,身上還沒有完全冰涼。她們的眼睛睜得很大,而且還在發光,眼珠通紅,充滿血絲,而且都從眼窩裡突了出來。鼻子和嘴巴周圍有血跡,屍體還沒有完全僵硬。」

赫里皮埃爾懷疑她們是被人弄死的,偷偷地將刺在她們左臂上的囚犯號碼抄了下來。他說,其後又運來了兩批囚犯,共五十六個男屍,情況和第一批的完全一樣。在希爾特博士的技術指導下,他們被浸在酒精裡。但是,這位教授對這件事有點心神不安。他對赫里皮埃爾說:「彼得,如果你不能守口如瓶,你就會像他們一樣。」

但希爾特教授還是進行了他的工作。根據西佛斯的信件,教授把死者的頭割下來,並且,如他自己所寫的,「把這些過去從未得到的骨骸收集在一起」。但是,出現了一些困難。在聽到希爾特博士申述這些困難以後,本人並沒有醫學或解剖學的專門知識,但是仍擔任這個遺傳學研究所領導的西佛斯,於一九四四年九月五日向希姆萊報告。他說:

「由於科學研究的工作量很大,分解屍體的工作至今尚未做完。分解八十具屍體需要一些時間。」

而且時間不多了。正在挺進的美、法軍隊已逼近斯特拉斯堡。希爾特要求「對如何處理這些收藏,予以指示」。

「(西佛斯代表希爾特博士向總部彙報說)可以把屍體的肌肉剝掉,使人們辨認不出他們究竟是誰。但是,這就意味全部工作中至少有一部分是白做的,科學將失去這一批獨特的收藏,因為剝掉肌肉以後,就不能再做石膏模型了。

這樣的骨骼收藏是不會引人注意的。肌肉部分可以就說是在我們接管解剖學研究所時法國人留下來並準備送去焚燒的。在以下三種建議中,應實行哪一種,請予指示:(一)全部收藏都保存下來;(二)銷毀一部分;(三)全部銷毀。」

「你為什麼要剝掉屍體的肌肉,證人?」在寂靜無聲的紐倫堡法庭上,英國檢察官問道,「為什麼你建議把責任推到法國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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