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編 戰爭:初期的勝利和轉捩點 第二十一章 西線的勝利

一九四○年五月十日,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天剛破曉不久,駐柏林的比利時大使和荷蘭公使被召到外交部。他們得到里賓特洛甫的通知,德國部隊即將開入他們的國家,以保衛他們的中立,抵禦英法軍隊即將進行的進攻——這正是一個月以前對丹麥和挪威所提出的同一個站不住腳的藉口。德國發出的一份正式最後通牒,要求兩國政府不要進行任何抵抗。若有抵抗,一定會遭到粉碎,而流血的責任,「完全要由比利時王國和荷蘭王國的政府負責」。

在布魯塞爾和海牙,正如以前在哥本哈根和奧斯陸一樣,德國使節分別將同樣內容的電報送交各駐在國的外交部。十分有諷刺意義的是,在海牙遞交最後通牒的是德國公使尤利烏斯‧馮‧齊希一布林克斯羅達伯爵,此人就是曾在一九一四年公開地把霍亨佐倫帝國剛剛破壞了的德國對比利時中立的保證叫作「一張廢紙」的德皇首相貝特曼一霍爾維格的女婿。

在布魯塞爾的外交部,當德國轟炸機在頭上呼嘯,炸彈在附近機場爆炸,把窗戶震得咯咯作響的時候,德國大使貝勞一許汪特踏進外交大臣的辦公室,正從自己的衣袋裡取出一張紙來。保羅一亨利‧斯巴克阻止了他。「我請你原諒,大使先生,讓我先說。」

「德國軍隊剛剛進攻了我們的國家(斯巴克一點也不打算壓住他的憤怒感情說)。德國對中立的忠實的比利時進行罪惡的侵略,這在二十五年之中,已經是第二次了。目前發生的事情,較之一九一四年的侵略,也許甚至更加可惡,既沒有向比利時政府提出最後通牒,也沒有提出照會或任何抗議。比利時是通過進攻本身才知道德國已經違反了它自己承擔義務的——歷史將追究德國的責任。比利時已下定決心要保衛自己。」

接著,這個為難的德國外交官開始宣讀德國正式的最後通牒,但是斯巴克打斷了他的話。「把文件交給我,」他說,「我願意免掉你這個痛苦的任務。」

第三帝國對於這兩個低地小國的中立曾做過無數次保證。比利時的獨立和中立,曾經在一八三九年得到歐洲五大強國「永久」保證,到一九一四年德國撕毀為止,這個條約被遵守了七十五年。魏瑪共和國曾答應決不進攻比利時,希特勒在上臺以後也繼續重申過這個政策,並且也給了荷蘭同樣的保證。一九三七年一月三十日,這位納粹總理在廢除了洛迦諾條約以後公開宣稱:

「德國政府已經向比利時和荷蘭進一步保證,它願意承認和保證這兩國領土的不可侵犯和中立。」

比利時在一九一八年以後曾明智地放棄過中立。到了一九三六年,由於第三帝國的重新武裝和它在一九三六年春天重新佔領萊因區,比利時感到恐慌,又要用中立來保護自己了。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四日,英法兩國解除了它對洛迦諾條約承擔的義務,同年十月十三日,德國也莊嚴地正式肯定:

「它的決心,它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破壞(比利時的)不可侵犯和領土完整,它在任何時候都將尊重比利時的領土——如果比利時受到進攻,就準備給予援助——」

從那一天起,在希特勒對於低地國家的莊嚴的公開保證與他對將領們的私下談話之中,就出現了一種我們現在已很熟悉的口是心非現象。一九三八年八月二十四日,他在談到為他草擬的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的「綠色方案」的一個文件時說,如果佔領比利時和荷蘭,那對德國就「非常有利」,他並向軍方徵求意見:「在什麼條件下才可以完成佔領這個地區以及需要多長時間。」一九三九年四月二十八日,希特勒在答覆羅斯福時,再次強調他給予荷蘭和比利時的「有約束力的聲明」。但是,我們前面談到,過了不到一個月,五月二十三日,元首卻對他的將領們說:「必須以閃電的速度——用武裝力量佔領荷蘭和比利時的空軍基地。無需考慮中立聲明。」

他當時雖然還沒有發動戰爭,但計畫已經準備好了。八月二十二日,在他開始進攻波蘭從而挑起戰爭的前一個星期,他和將領們商量了破壞荷蘭和比利時中立的「可能性」問題。他說,「英國和法國是不會破壞這兩個國家的中立的」。四天以後,八月二十六日,他命令他的駐在布魯塞爾和海牙的使節通知各駐在國政府,一旦爆發戰爭,「德國絕不會破壞比利時和荷蘭的不可侵犯性」。波蘭戰爭結束之後,他在十月六日又曾公開重申過這個保證。第二天,十月七日,馮‧勃勞希契將軍在希特勒的推動下,指示他的各個集團軍司令,

「作好立刻進攻荷蘭和比利時領土的一切準備,如果政治形勢有此要求的話。」

兩天以後,十月九日,希特勒在第六號指令中說:

「作好——通過盧森堡、比利時和荷蘭發動進攻的準備。這次進攻必須盡可能迅速有力地進行——目標在於儘量奪取荷蘭、比利時和法國北部的廣大地區。」

當然,比利時人和荷蘭人並不知道希特勒的秘密命令。但是,關於未來將會發生怎樣的事件,他們還是接到過一些警告的。有一些警告,本書前章已經談到過:密謀反納粹份子奧斯特上校曾於十一月五日向荷蘭和比利時駐柏林武官提出警告,德國將於十一月十二日開始進攻,這是當時預定的日期。十月底,另一個密謀份子戈台勒在威茲薩克的指使下到布魯塞爾去警告比利時人,德國的進攻已迫在眉睫。一九四○年新年後不久的一月十日,一名攜帶希特勒西線進攻計畫的軍官在比利時緊急降落,這個計畫於是落到比利時人的手中。

這時,荷蘭和比利時參謀本部也已從自己邊境來的情報中得知,德國人正在他們的邊境集中大約五十個師的兵力。他們在德國首都還有一個不尋常的情報來源。這個「來源」就是荷蘭駐柏林的武官G‧J‧沙斯上校,沙斯是奧斯特上校的好友,經常在偏僻的齊侖道夫郊區奧斯特家裡吃飯。戰爭爆發以後,由於燈火管制,這就更加方便了,燈火管制的掩護使當時在柏林的不少德國人和外國人能夠進行各種隱秘活動而用不著擔心被人發現。沙斯就是早在十一月間從奧斯特那裡得知德國定於十一月十二日發動進攻的情報的人,奧斯特在一月間又向這位武官提出新的警告。但德國人的兩次進攻都沒有如期舉行,這就使海牙和布魯塞爾對沙斯的情報的信賴多少有些減低。當時海牙和布魯塞爾自然都不知道,希特勒的確兩次安排了進攻的日期,只不過後來推遲了而已。但是,沙斯通過奧斯特得來的關於侵犯丹麥和挪威的十天前的警告和他預言的準確日期,似乎又恢復了他在國內的信譽。

五月三日,奧斯特直率地告訴沙斯,德國人將在五月十日開始通過荷蘭和比利時在西線發動進攻,這位陸軍武官立即通知了他的政府。第二天,海牙又從它駐梵蒂岡公使那裡得到證實這個消息的情報。荷蘭人立刻就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比利時人。五月五日是星期天,這個星期一開始,我們在柏林的人就都清楚看出,對西線的攻擊在幾天之內就要發生了,首都的緊張氣氛日益增長。五月八日,我打電報給我的紐約辦事處,要求把我們的記者留一個在阿姆斯特丹,而不要派他到挪威去,因為反正那裡的戰事已經結束了。當天晚上,軍方新聞檢查官允許我在廣播中暗示,西線即將開始有軍事行動,荷蘭和比利時也算在內。

五月九日晚上,奧斯特和沙斯在一起吃最後一次晚飯。這個德國軍官肯定地說,第二天拂曉向西線發動進攻的最後命令已經下達。奧斯特在晚飯後到班德勒街的最高統帥部去了一次,以便弄清楚是否會有最後一分鐘的變更。結果並沒有變更。「豬玀已經到西線去了」,奧斯特告訴沙斯。「豬玀」指的是希特勒,沙斯通知了比利時陸軍武官,隨即到自己的公使館,接通了海牙的電話。在這種時候適用的密碼早就安排好了。沙斯說了一些聽起來似乎極普通的話,把消息傳了過去:「明天拂曉。抓緊!」

奇怪得很,西方兩大強國英國和法國,這時卻在睡大覺。它們的參謀本部不相信布魯塞爾和海牙傳來的警報。倫敦方面當時正忙於應付持續了三天的內閣危機,這個危機到五月十日晚才由邱吉爾接替張伯倫出任首相而得到解決。英法兩國的總部一直等到德國轟炸機在頭上的咆哮聲和斯圖卡式俯衝轟炸機的刺耳尖叫聲衝破了春天黎明前的寧靜的時候,才得知德國的進攻。過了一會兒,天大亮了,又從荷蘭和比利時政府那裡收到拚命求救的呼籲,後者曾把盟國疏遠了八個月之久,而沒有同它們採取一致步調,進行共同的防禦措施。

儘管如此,盟國在比利時境內迎擊德國主力的計畫,在最初兩天進行得相當順利。一支強大的英法聯軍從法比邊境向東北方向推進,以便在布魯塞爾以東代爾和纓斯兩河沿岸的比利時主要防線上部署兵力。結果表明,這種部署恰好正是德國最高統帥部所求之不得的。這支龐大盟軍的迂迴運動,正好幫了它的大忙。雖然英法聯軍自己並不知道,但是他們正好迅速投入了陷阱,只要機關一動,就要遭到全軍覆沒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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