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編 戰爭:初期的勝利和轉捩點 納粹綁架案和啤酒館炸彈事件

十一月八日晚間,希特勒在慕尼黑的貝格勃勞凱勒酒館為紀念一九二三年啤酒館政變而對黨內「老衛隊」戰友發表每年一度的演說,這篇演說比他往常的演說都短,在他講完之後十二分鐘,預先安置在講壇後面的柱子內的一枚炸彈爆炸了,死七人,傷六十三人。這時候所有的納粹要人都已經跟在希特勒的後面匆匆離開了會場。在往年,他們照例都要留下來,一面慢慢地喝著啤酒,一面同黨內的老戰友們回憶話舊,談著當年的政變。

第二天早晨,希特勒自己的報紙——《人民觀察家報》獨家刊登了謀刺元首的新聞。這家報紙說這樁骯髒的勾當是「英國特務機關」、甚至說是張伯倫幹的。那天晚間我在日記裡寫道:「這件未遂的『謀刺案』無疑將激起輿論支持希特勒,並將煽起對英國的仇恨——我們多數人覺得,這一事件很像是一次新的國會縱火案。」

除開戈培爾的狂熱腦袋中所想像的以外,英國特務機關同這件事情又有什麼關係呢?於是納粹立即設法製造這樣一種關係。慕尼黑的炸彈爆炸後一、兩個小時,黨衛隊和秘密警察的頭子海因里希‧希姆萊打電話給杜塞爾道夫的一個正在走紅運的年輕下屬瓦爾特‧施倫堡,根據元首的指示,命令他第二天越過荷蘭邊境,把兩個同施倫堡保持聯繫的英國特工人員綁架過來。

希姆萊的這道命令引起了戰爭中一樁最離奇古怪的事件。施倫堡同阿爾弗雷德‧瑙約克斯一樣,也是一個受過大學教育的流氓知識份子。一個多月以來,他同荷蘭境內的兩名英國諜報官s‧潘恩‧貝斯特上尉和R‧H‧斯蒂芬斯少校建立了聯繫。在他們面前,他自稱是最高統帥部裡的反納粹軍官「夏梅爾少校」(這位少校倒也確有其人),並且編造了一套活龍活現的故事,說明德國將領們如何決意推翻希特勒。他說,他們希望英國方面保證倫敦政府將公正地對待未來的反納粹新政權。我們在前面已經提到,由於英國人曾經從其它方面聽說過德國軍人有這麼一個密謀,那些密謀份子也曾經要求過這樣的保證,英國政府便有意同這位「夏梅爾少校」發展進一步的聯繫。貝斯特和斯蒂芬斯給了他一部小型無線電收發報機。隨後雙方在無線電上往來頻繁,並且在荷蘭不同的城市見了若干次面。十一月七日,雙方在離德國邊境不遠的荷蘭文洛鎮上見面時,那兩個英國間諜給「夏梅爾」帶來了倫敦方面寄給德國反納粹領袖的一封相當含糊的信,十分籠統地談了同一個反納粹政權締結公正的和約的基礎。當時說妥,「夏梅爾」將在第二天把一位反納粹的領袖(一位德國將軍)帶到文洛來開始舉行最後的談判。這一會晤後來又推遲到九日。

直到這時為止,雙方的目標是明確的。英國方面打算同德國密謀政變份子建立直接聯繫,以便鼓勵和幫助他們。希姆萊則打算通過這兩個英國人來發現德國的密謀份子是那些人,以及他們同英國間諜機關有什麼關係。顯然,希姆萊和希特勒對於某些將領以及諜報局裡的奧斯特和卡納里斯這樣一些人已經有所懷疑。但是到了十一月八日的晚上,希特勒和希姆萊感到需要改變他們的目標。現在他們的新目標是:綁架貝斯特和斯蒂芬斯,並把貝格勃勞凱勒酒館爆炸案的罪名加在他們身上!

現在,一個我們所熟悉的人物登場了。原先在格萊維茨地方對德國電臺表演了那齣「波蘭襲擊」的阿爾弗雷德‧瑤約克斯,現在又率領了十幾個黨衛隊保安處的打手來幫助施倫堡完成綁架的計畫。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十一月九日下午四點,施倫堡在文洛鎮的一家咖啡館的涼臺上啜飲著開胃酒,等候貝斯特和斯蒂芬斯來赴約。最後,那兩位英國間諜駕著他們的別克牌汽車來了,他們把車子停在咖啡館的後面,剛下車就遭到候在黨衛隊汽車上的瑙約克斯那群暴徒一陣槍擊。歷來伴同這一對英國人去會見施倫堡的一位荷蘭諜報官克洛普中尉受了致命的重傷。據瑞約克斯後來說,他們把貝斯特和斯蒂芬斯連同受傷的克洛普「像一捆草似地」扔進了那輛黨衛隊的汽車之後,汽車便開足馬力,衝過邊界,進入了德國境內。

於是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希姆萊對公眾宣佈,在貝格勃勞凱勒酒館謀殺希特勒的陰謀案,已經真相大白。這件案子是出於英國諜報局的主使,主謀的兩名英國人斯蒂芬斯和貝斯特,已經於爆炸發生後的第二天「在荷德邊境線上」被捕。實際動手的兇手據稱是住在慕尼黑的一個德國共產黨員——一個名叫格奧爾格‧艾爾塞的木匠。

我在那天的日記裡寫道,希姆萊對這件謀殺案的細節描述在我聽來「氣味不正」。但是希姆萊卻不折不扣地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當時我曾記道:「希姆萊那一幫匪徒的企圖,顯然是想要那些易受愚弄的德國人民相信,英國政府打算以謀殺希特勒及其主要助手的方法來贏得戰爭。」

這次爆炸究竟是誰主使的,迄今仍然是一個沒有完全弄清楚的謎。艾爾塞雖不像國會縱火案裡的馬里努斯‧範‧德‧盧勃那樣愚蠢,但卻是個不怎麼聰明的老實人。他不僅承認犯有製造和放置炸彈的罪行,並且為此揚揚得意。他在這次謀殺事件之前當然沒有同斯蒂芬斯和貝斯特見過面,但在薩赫森豪森集中營的那些漫長的歲月裡他卻同貝斯特交上了朋友。他在集中營裡面對這個英國人講了一個說來話長而且曲折的故事,但這個故事並不完全合情合理。

他說他是那年仲夏被當作共產黨的同情者關進達豪集中營的,十月間某日,他被叫到集中營的長官辦公室裡,在那裡他被介紹給兩個陌生人。這兩個陌生人說他們需要把元首的幾個「心懷貳意的」追隨者搞掉,辦法是十一月八日晚上等希特勒在貝格勃勞凱勒酒館發表了例行的演說離開大廳之後,緊跟著在那裡爆炸一枚炸彈。炸彈將安置在講壇後面的一根柱子裡。由於艾爾塞是一個手藝高明的傢俱匠、電工兼補鋁匠,他們說這事由他來做是再合適不過了。事成之後,他們將幫助他逃往瑞士,並且給他一大筆錢,讓他舒舒服服地在那裡過上一輩子。為了表明他們說話算數,他們答應當時就改善他在集中營中的待遇:改善他的飲食,給他穿普通的便服,還給他許多煙捲——因為他是個煙癮很大的煙鬼——並且給了他一個木匠工作臺和一套工具。艾爾塞就在這裡用一隻可走八天的鬧鐘和一個同時可以用電鈕引發爆炸的特殊裝置製造了一枚看起來粗糙但效率並不差的定時炸彈。艾爾塞說,在十一月初的一個夜晚他被帶到那個啤酒館去,把他那個玩意兒放進了那根位置合適的柱子中。

他說,十一月八日晚上,大約在那顆炸彈根據規定的時間快要爆炸的時候,他的同謀者把他帶到了瑞士邊境線上,給了他一筆錢,並且有意思的是,還給了他一張印著那家呻酒館內部照片的明信片,照片裡那根放置炸彈的柱子上還劃了一個叉。結果,他並沒有得到幫助越過邊境,這個傻頭傻腦的傢伙對這一點彷彿頗感意外。相反,他卻被秘密警察逮捕了,那張明信片和其它東西一併落入秘密警察手中。然後秘密警察便教唆他在即將開庭審訊的國家法庭上把貝斯特和斯蒂芬斯牽連進來,而且告訴他,在這次審判中,他將名噪一時,成為眾所注目的人物。

這個審判一直沒有舉行。現在我們知道,希姆萊由於做賊心虛,不敢舉行這次審判。我們現在還知道,艾爾塞在薩赫森豪森集中營裡住了一個時期後又被移到達豪集中營,所得到的待遇在那種環境下講來是完全人道主義的待遇,這顯然是根據那位從爆炸案中得到了很大好處的希特勒的特別指令。但是希姆萊一直牢牢地監視著他到底。讓這個木匠活到戰後去把他的故事四處宣揚是不行的。於是就在戰爭結束前不久,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六日,秘密警察宣佈,格奧爾格‧艾爾塞已在前一天盟軍空襲時被炸身死。現在我們知道,他是被秘密警察殺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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