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人採取了一個全新的主動步驟。
七月十八日,蘇聯駐柏林的商務代表巴巴林帶著兩名助手,到德國外交部拜會了尤利烏斯‧施努爾,通知他俄國願意延長並且加強德蘇經濟關係。他帶來了一份詳細的備忘錄,建議簽訂一項貿易協定,大大增加兩國貨物的交易,並且宣稱,如果雙方之間少數分歧之點能得到澄清的話,他已授權能在柏林簽訂一項貿易條約。施努爾博士關於這次會談的內部報告表明,德國人對此頗為高興。施努爾指出,這樣一個條約,「至少在波蘭和英國不會不產生影響」。四天以後,在七月二十二日,俄國報紙在莫斯科宣佈,蘇德貿易談判已在柏林恢復。
就在這一天,威茲薩克相當興奮地用電報給在莫斯科的馮‧德。舒倫堡大使發去了一些頗為有趣的新指示。關於貿易談判的問題,他告訴大使說,「我們將在這裡以明顯的合作態度採取行動,因為這裡出於總的考慮,希望盡可能早日簽訂條約」。他接著還說:
「就我們同俄國人的談判的純政治方面而言,我們認為,在我們(六月三十日)的電報中要你靜觀等待的時期已經過去了。你因此有權在那裡把線再接起來,不過也不必做得太急,」
這線事實上是四天以後即七月二十六日在柏林接上的。施努爾博士奉里賓特洛甫之命請蘇聯代辦阿斯塔霍夫和巴巴林在柏林一家豪華的飯館裡吃飯,向他們進行試探。這兩個俄國人並不用怎麼試探,據施努爾在關於這次談話的內部報告中說,「俄國人一直待到夜半十二點半」,而且「以非常活潑而又關心的態度談到了我們感興趣的政治和經濟問題」。
在巴巴林的熱烈贊同下,阿斯塔霍夫宣稱蘇德政治修好符合兩國的根本利益。他說,在莫斯科,人們總是無法瞭解為什麼納粹德國對蘇聯這樣敵視。而那位德國外交官在回答的時候就解釋說,「德國在東方的政策現在已採取了完全不同的方針」。
「就我們這方面來說,根本不存在威脅蘇聯的問題。我們的目標針對著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德國的政策是針對英國的——我可以想像在適當地考慮到對俄國極為重要的問題的情況下,會對雙方的利益作出意義深遠的安排。
雖然如此,一旦蘇聯同英國結盟反對德國的話,這種可能性就不存在了。現在是德國和蘇聯達成諒解的良好時機,但是在同倫敦締結條約以後就不再會如此了。
英國能給俄國什麼呢?說得最好,也無非是參加歐洲大戰和同德國作對。與此對比,我們能給俄國什麼呢?中立和使之置身於可能發生的歐洲衝突之外,而且,如果莫斯科願意的話,還有德蘇對兩國共同利益的諒解,這種諒解,正如過去歷次一樣,將有利於兩國——從波羅的海到黑海到遠東全線,在我看來,都不存在(德國和俄國之間)有爭執的問題。除此之外,儘管它們對生活的看法有所不同,在德國、義大利和蘇聯的意識形態方面有一點是共同的:它們都反對西方的資本主義民主政體。」
這樣,在七月二十六日的深夜,在柏林一家小小的飯館裡,靠著一頓由幾個二線外交家享用的美酒佳餚,德國第一次認真地提出了想同俄國完成一筆交易的要求。施努爾所採取的新路線是由里賓特洛甫面授的。阿斯塔霍夫聽得十分高興。他答應施努爾立即把他的話報告莫斯科。
在威廉街,德國人焦急地等待著要看蘇聯首都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三天以後,威茲薩克讓信使給在莫斯科的舒倫堡送去了一份密信。
「我們急欲知道對阿斯塔霍夫和巴巴林談的話是否在莫斯科引起了任何反應,此事對我們十分重要。如果你能有機會安排再同莫洛托夫作一次談話的話,請循同樣的方針對他進行試探。如果莫洛托夫放棄了他迄今為止所採取的矜持態度的話,你可以再進一步——在波蘭問題上尤其是如此。不論波蘭問題如何發展,我們都準備——保全蘇聯的利益並且同莫斯科政府達成諒解。在波羅的海地區的問題上,如果談判進行得順利的話,也可以提出,我們將調整我們對波羅的海國家的態度,以尊重蘇聯在波羅的海的重大利益。」
兩天後,七月三十一日,國務秘書又給舒倫堡發了一個「急密」電:
「參看我們七月二十九日的信件,該信將由信使於今日送達莫斯科:
在你與莫洛托夫下一次會晤的日期確定以後,請立即電告日期和時間。
我們急盼你能早日見到他。」
柏林給莫斯科的指示中有著急的表示,這還是第一次。
柏林的著急是有充分理由的。七月二十三日,法國和英國已最後同意了俄國的建議——立即舉行軍事參謀人員的談判,擬定一項具體規定三國如何對付希特勒軍隊的軍事條約。雖然張伯倫直到七月三十一日才在下院宣佈了這一協議,德國卻早就得到了風聲。七月二十八日,馮‧韋爾茲克大使從巴黎電告柏林,他從「一個消息極其靈通的人士」那裡得悉,法國和英國已在籌組軍事代表團赴莫斯科,法國代表團將由杜芒克將軍率領,大使把他說成是「一個特別能幹的軍官」,曾在馬克沁‧魏剛將軍手下任副參謀總長。據德國大使在兩天後發來的一份補充電報中說,他的印象是,巴黎和倫敦已同意舉行軍事參謀人員談判,並把這看作是防止莫斯科談判中斷的一個最後辦法。
這個印象是有充分根據的。從英國外交部的內部檔案中可以看出,莫斯科的政治談判到七月份最後一個星期已陷入僵局,主要因為無法對「間接侵略」下定義。英國人和法國人認為,俄國人對這個名辭的解釋太寬了,這樣它就有可能會被俄國人利用為干涉芬蘭和波羅的海國家的藉口,即使那裡並沒有什麼嚴重的納粹威脅。對於後面這一點,至少倫敦是不能同意的,法國人倒準備比較馬虎一點。
而且,俄國人在六月二日還堅持在簽訂互助條約的同時簽訂一項軍事協定,詳細規定三國彼此問的軍事援助的「方法、方式和範圍」。西方國家對俄國的軍事力量估價並不太高,因此想推脫莫洛托夫的這一要求。他們只同意在簽訂政治協定以後才開始軍事參謀人員的談判。但是俄國人堅不讓步。後來,英國人為了想做成這筆交易,在七月十七日建議立即開始軍事參謀人員的談判,條件是蘇聯不再堅持同時簽訂政治協定和軍事協定,並且——外加一條——接受英國關於「間接侵略」的定義,但是,莫洛托夫的答覆是乾脆的拒絕。他說,除非法國人和英國人同意把政治和軍事協定一攬子解決,就沒有繼續進行談判的必要。俄國人要終止談判的威脅在巴黎引起了驚慌,那裡對蘇聯一納粹之間暗送秋波的行動似乎比倫敦要感覺敏銳得多。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法國的壓力,英國政府才在八月二十三日一面拒絕接受俄國人關於「間接侵略」的解釋,一面勉強同意了開始談判三國軍事條約。
張伯倫對軍事參謀人員談判這件事實在談不上有什麼熱心。八月一日,狄克森大使從倫敦報告柏林,英國政府人士對同俄國人舉行軍事談判一事「都抱懷疑態度」。
「這一點(他寫道)可以從英國軍事代表團的成員來證明。那位海軍上將——事實上已列入退休名單,而且從來沒有在海軍參謀部工作過。那位陸軍將領也純粹是一員作戰軍官。那位空軍將領是一位出色的駕駛員和教練,但並不是一位戰略家,這似乎可以表明這個軍事代表團的任務與其說是去締結作戰協定,還不如說是去摸一摸蘇軍戰鬥力的底——德國武官也看到英國軍界人士對即將同蘇聯武裝部隊舉行的談判抱有一種令人吃驚的懷疑態度。」
事實真是如此,英國政府的懷疑態度竟然嚴重到忘了給德拉克斯海軍上將以參加談判的證明文件——伏羅希洛夫元帥在第一次參謀人員會議上就對這樣一種疏忽(如果可以稱之為疏忽的話)表示不滿。這位海軍上將的全權證書直到八月二十一日才送到,這時早已沒有用處了。
但是,雖然德拉克斯海軍上將沒有帶著書面的證明文件,他可確實帶著書面的秘密指示,告訴他在莫斯科的軍事談判中該採取什麼方針。據很久以後公佈的英國外交部檔案透露,德拉克斯海軍上將奉命要「使(軍事)談判進行得極慢,密切注視政治談判的發展」,一直等到政治方面達成協議為止。這項指示還向他說明,在政治條約簽訂以前,不能告訴俄國人什麼機密的軍事情報。
但是,既然政治談判已在八月二日中斷,而且莫洛托夫已經表明,除非軍事談判能有若干進展,他不會同意重開談判,人們就很難不得出這樣的結論:張伯倫政府並不急於確定參加擬議中的互助條約各國所承擔的軍事義務,而是蓄意拖延時間。事實上,英國外交部的機密文件使人很難懷疑,到八月初的時候,張伯倫和哈利法克斯幾乎已經放棄了同蘇聯達成協議以制止希特勒的希望,當時他們認為,如果他們能繼續莫斯科的軍事談判的話,這倒也許還可以制止德國獨裁者在今後四個星期之內採取觸發戰爭的決定性步驟。
同英國人和法國人相反,俄國人派出的軍事代表團成員都是最高級的軍官:國防人民委員伏羅希洛夫元帥,紅軍總參謀長沙波希尼科夫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