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編 走向戰爭的道路 第一次危機:一九三八年五月

從五月二十日那一個星期五開始的週末,演變成了一個危機的週末,後來被稱為「五月危機」,在此後四十八小時之中,倫敦、巴黎、布拉格和莫斯科的政府都惶惶不安,以為歐洲迫近戰爭之程度為一九一四年夏天以來所未有。這種情況也許主要是由於德國進攻捷克斯洛伐克的新計畫可能洩漏所致。這個計畫是德軍最高統帥部為希特勒所草擬並且在星期五向他提出的。無論如何,至少在布拉格和倫敦,人們都認為希特勒馬上就要對捷克斯洛伐克發動侵略了。從這種看法出發,捷克人就開始動員,而英國、法國和俄國在各該國政府認為已迫在眉睫的德國威脅面前也表現了堅定和團結的精神。此後這種精神就消失了,直到一場新的世界大戰差點兒把它們消滅掉的時候才又重新出現。

五月二十日星期五這一天,凱特爾將軍打電報給當時在上薩爾斯堡的希特勒,提出了綠色方案的新草案,這個草案是元首在四月二十一日會議上決定了總方針以後由凱特爾和他的助手一直在仔細擬定的。凱特爾在就新計畫給領袖的一封極盡阿諛諂媚之能事的信中,說明新計畫已考慮到了「由於奧地利併入德國而造成的局面」,新計畫在「您,我的元首」予以批准並且在上面簽字以前將不會同三軍總司令進行討論。

對「綠色方案」的新指示是一九三八年五月二十日在柏林發出的,它是一個有趣而且重要的文件。它是後來全世界都熟知的納粹式侵略計畫的一個標本。

「(新指示一開頭就說)我無意在最近無緣無故即以軍事行動粉碎捷克斯洛伐克。除非捷克斯洛伐克境內(原件為著重體)——發生不可避免的局勢,迫使我們採取行動,或者歐洲政局的演變給了我們以時不再來的特殊有利機會。」

文件中考慮了有三個可以「開始軍事行動的政治上的可能性」,其中第一個,「不必有合適的外部藉口就發動突然進攻」的可能被拒絕了。

「最好在下列兩種情況下採取軍事行動:

(a)經過一段時間的日益嚴重的外交爭吵和軍事準備所造成的緊張局面後,再利用這種局面來把戰爭罪過轉嫁到敵方。

(b)根據某一件嚴重事件,發動閃電式進攻。這種事件使德國遭到無可忍受的挑釁,至少在世界上一部分輿論看來,是構成採取軍事行動的道義上的理由。

方案(b)更為可取,無論從軍事的還是政治的觀點來看都是如此。」

至於軍事行動本身,則要求在四天之內就能取得這樣的勝利,其後果足以「向企圖干涉的敵國表明捷克軍事地位業已絕望,同時向那些對捷克有領土要求的國家提供一種刺激,使之迅即聯德反捷」。後一類國家是匈牙利和波蘭,這個計畫是把它們參加軍事行動的可能性估計在內的。德國人認為,法國是否會遵守它對捷克人的義務很可以懷疑,但是「預計俄國將企圖給捷克斯洛伐克以軍事援助」。

德國最高統帥部,至少是凱特爾和希特勒,深信法國不會參戰,因此只需「撥出最低限度的兵力來作為西線後衛」,並且還強調「全部兵力都必須用於進攻捷克斯洛伐克」。「陸軍主力的任務」是在空軍協助下「擊潰捷克斯洛伐克陸軍,儘快佔領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

這將是一場總體戰,在德國軍人歷來的作戰計畫中,這是第一次強調了指示中所說的「宣傳戰」和「經濟戰」的價值,並且把它們編進了全面的軍事進攻計畫之中。

「宣傳戰(原件為著重體)一方面必須以威脅手段恫嚇捷克人並瓦解其抵抗力;另一方面也必須給各少數民族以如何支援我們的軍事行動的暗示,並且影響中立份子同情我們。

經濟戰(原件為著重體)的任務是使用一切經濟資源來加速捷克的最後崩潰——在進行軍事行動的同時,必須協助加強經濟戰的全面努力,其方法是迅速收集關於重要工廠的情報,並使各工廠盡速恢復生產,因此,在軍事行動允許的範圍內,保全捷克的各個工廠與各項工程一事可能對我們有決定性的意義。」

這一納粹侵略方式後來一直保持著基本不變,而且應用時取得了驚人的勝利,直到很久以後,到全世界對此有所警覺以後為止。

五月二十日中午剛過不久,德國駐布拉格公使發出了一封「火急絕密」的電報,向柏林報告,捷克外交部長剛才用電話通知他,捷克政府對「(德國)軍隊在薩克森集結的消息頗感困惑」。他說,他已回答說「絕無任何理由對此驚惶」,但是他要求柏林,如果有什麼行動的話,馬上把情況通知他。

在這個震撼歐洲的週末的一系列緊張的外交來往中,這是第一炮。震撼的原因是人們擔心希特勒即將再次行動,而且這一次免不了要發生大戰。就我所知,英國和捷克的諜報局究竟根據什麼得知德軍在捷克邊境集中的情報迄今還是秘密。不過,對於仍然因為德軍佔領奧地利而驚魂未定的歐洲來說,當時情況不無蛛絲馬跡可尋。五月十九日,萊比錫有一家報紙曾發表了一則德軍調動的消息。蘇台德的納粹領袖漢萊因曾在五月九日宣佈他的黨同捷克政府之間的談判已告破裂,而且據說,他在五月十四日自倫敦回國途中曾折赴伯希特斯加登會見希特勒並且仍然逗留未返。在蘇台德發生了開槍射擊的騷動。五月整整一個月中,戈培爾博士大肆渲染捷克對蘇台德日耳曼人的「恐怖行動」的宣傳戰有增無已。緊張局勢似乎正在趨向頂點。

當時,德軍因為進行春季演習而有若干調動,特別是在東部地區,然而從繳獲的德國檔案中迄今沒有找到任何足以表明當時在捷克邊境有任何新的突然集結的證據。相反,倒有兩份日期為五月二十一日的德國外交部的文件,上面有最高統帥部的約德爾上校寫給威廉街的內部保證,說不論在西里西亞還是下奧地利都沒有這樣的集結。約德爾在不準備給外國人看到的函電中說,「除平時演習而外」並無他事。然而,這也不是說,捷克邊境就沒有德國軍隊了。我們從上面已經知道,德軍最高統帥部曾在五月十六日答覆希特勒的緊急詢問時報告他說,在捷克邊境有十二個德國師「隨時能在十二小時內挺進」。

捷克或者英國的諜報局有沒有可能從交換上述情況的電報中得到了什麼風聲呢?他們有沒有可能已經知悉凱特爾在五月二十日電呈希特勒批准「綠色方案」的新指示呢?因為第二天,捷克參謀總長克萊奇將軍就告訴德國駐布拉格武官杜聖特上校說,他有「無可反駁的證據足以說明有八個到十個(德國)師在薩克森集結」。有關德國師的數目的情報,相差並不太遠,雖然關於它們部署的情況多少有些出入。不論怎麼說,五月二十日下午,在布拉格的赫拉德欣宮,在貝奈斯總統主持下舉行了內閣緊急會議以後,捷克人就決定立即實行部分動員。有一級服役年齡的後備兵應召入伍了,某些技術後備人員也動員起來了。捷克政府同兩個月以前的奧地利人不一樣,不準備不戰而降。

捷克的動員,雖然只是部分的,也使希特勒暴跳如雷,柏林德國外交部送到上薩爾斯堡來的電報也不能使他息怒。這些電報都是報告英、法大使一再來訪,警告德國,侵犯捷克斯洛伐克就意味著一場歐洲大戰。

德國人從來沒有受過像英國人在這個週末所施加的那種疲勞轟炸式的外交壓力。英國大使尼維爾‧漢德遜爵士三番四次地訪問德國外交部,詢問德軍調動的情況並且告誡德國要小心。漢德遜原來是張伯倫首相派到柏林來,發揮他職業外交家的特長,來對希特勒進行姑息的,而他也確實盡了自己的長才。毫無疑問,他是受哈利法克斯勳爵和英國外交部的催促,因為這位溫文爾雅的外交家對捷克人並沒有多大同情,當時在柏林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他在五月二十一日見了里賓特洛甫兩次。第二天雖然是星期天,還去見了外交部國務秘書馮‧威茲薩克,因為里賓特洛甫已經匆促應召到上薩爾斯堡去見希特勒去了。漢德遜遞交了哈利法克斯本人出面的一封強調形勢嚴重的信件。在倫敦,英國的外交大臣也在這個安息日召見了德國大使,向他著重指出時局的嚴重。

從英國的這些外交來往中,德國人並不是沒有注意到,英國政府雖然確實知道法國會馳援捷克斯洛伐克,卻並沒有明白聲明英國也會這樣做,德國大使馮‧狄克森在見了哈利法克斯以後發回來的一份電報中就曾指出這一點。英國人肯做的,像狄克森所說哈利法克斯已做的那樣,充其量不過是提出這種警告:「歐洲一旦發生戰事,英國能否置身事外,殊難逆料。」事實上,這也就是張伯倫政府充其量所肯做的——等到後來再要制止希特勒就為時已晚了。從那時起一直到最後,作者當年在柏林所得到的印象是,如果張伯倫直率告訴希特勒,英國將採取它後來在納粹侵略面前終於採取的行動的話,元首是絕不會發動後來釀成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冒險的。在研究了德國機密檔案以後,我的這種印象就更大大地加深了。這就是這位好心腸的首相的致命的錯誤。

阿道夫‧希特勒在他的伯希特斯加登山間別墅裡反覆思量,認為自己受到了捷克人的極大侮辱,也受到了支持他們的倫敦、巴黎甚至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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