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要許士尼格在四天之內,即到二月十五日星期二為止,給他一個將實現這個最後通牒的「有約束力的答覆」,另外又寬限三天,即到二月十八日為止,來履行這個最後通牒中的具體條件。許士尼格在二月十二日上午回到維也納,立即去見米克拉斯總統。威廉‧米克拉斯是一個辛辛苦苦工作然而才能平庸的人,維也納人說他生平的主要成就是生了一大窩子女。但是他身上具有一種農民的樸實性格,作為一個為國服務將滿五十二年的官員,在遇到這個危機時,他將比任何別的奧地利人表現出更多的大無畏精神。他願意向希特勒作某些讓步,如釋放奧地利納粹份子之類,但是他不同意讓賽斯一英夸特主管警察和陸軍。巴本及時地在二月十四日晚上向柏林報告了這種情況。他說許士尼格希望「在明天以前使總統放棄反對」。
在這天晚上七點三十分,希特勒批准了凱特爾將軍所擬訂的對奧地利施加軍事壓力的命令。
「散佈並無其事但是聽起來很可信的消息,使人聽了必然認為對奧地利在進行軍事準備。」
事實上,許士尼格才離開伯希特斯加登,德國元首就在開始採取虛擬的軍事行動,以便使奧地利總理能按照叫他做的那樣去做。約德爾在日記裡記下了這一切情況。
「二月十三日:下午凱(特爾)將軍要卡(納里斯)海軍上將和我到他的寓所去。他告訴我們說,元首的命令是,由虛擬的軍事行動所造成的軍事壓力要保持到十五日。擬訂了關於這些措施的建議,在電話上報告給元首並請他批准。
二月十四日:效果是迅速而有力的。在奧地利,已經造成了德國正在進行認真軍事準備的印象。」
約德爾將軍沒有誇大。在武裝侵入的威脅下,米克拉斯總統屈服了。在寬限的最後一天即二月十五日,許士尼格正式通知馮‧巴本大使說,在伯希特斯加登所商定的協議將在二月十八日以前實施。二月十六日,奧地利政府宣佈了對納粹份子的大赦,那些在殺害陶爾斐斯案中定罪的納粹份子也被釋放,並且公佈了改組後的內閣名單,阿圖爾‧賽斯一英夸特被任命為公安部長。第二天,這個納粹部長就趕到柏林去見希特勒,接受他的命令。
賽斯一英夸特,這個頭一個吉斯林,是一個樣子討人喜歡的聰明的維也納青年律師。他自從一九一八年以來就具有強烈的慾望,要看到奧地利跟德國結合在一起。在戰後的頭幾年中,這是一種很流行的思想。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停戰後的第一天,維也納臨時國民議會剛剛推翻了哈布斯堡君主政體和宣佈成立奧地利共和國,也聲明「日耳曼人的奧地利是德意志共和國的一個組成部分」,想這樣來實現德奧合併,勝利的協約國不同意這樣做,而到希特勒上臺的一九三三年時,沒有疑問,大多數奧地利人都是反對他們這個小國跟納粹德國結合起來的。但是在賽斯一英夸特看來,正如他後來在紐倫堡受審時所說的,納粹份子是堅定地主張德奧合併的,因此他支持他們。他沒有參迦納粹黨,而且也沒有參加該黨的暴行。他為奧地利納粹份子充當了一個體面的門面人物,在一九三六年七月協定以後,他被任命為國務參事,他在巴本和其它德國官員及特務份子的幫助下,竭力從內部進行破壞。奇怪的是,許士尼格和米克拉斯差不多一直到底似乎都是信任他的。米克拉斯跟許士尼格一樣,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後來承認,他是由於看到賽斯是「一個赴教堂做禮拜從不缺席的人」而對他產生好印象的。這個人篤信天主教,像許士尼格一樣曾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提羅爾禁衛步兵團裡服過役,還受過重傷——這些似乎就是這位奧地利總理信任他的基礎。不幸的是,許士尼格有一個致命弱點,不能從更為切實而重要的方面來判斷一個人。或許他認為他可以乾脆用賄賂來使他的納粹新部長就範。他在他的書裡曾講到一年前一筆五百美元的賄賂在賽斯一英夸特身上所發生的神奇效果,當時賽斯一英夸特揚言要辭去參事之職,後來由於接受了這區區的數目而又收回辭呈了。但是許士尼格很快就會知道,希特勒有更大的賞賜來誘惑這個野心勃勃的青年律師。
二月二十日,希特勒向國會發表了大家等待已久的演說,這是由於勃洛姆堡—弗立契危機和他自己對奧地利的陰謀而從一月三十日拖延下來的。這位元首熱烈地談到許士尼格的「諒解」以及促成奧德密切瞭解的「誠意」,這番假話使張伯倫首相印象很深刻。但是,他又發出了一個警告,對於這個警告,儘管倫敦方面怎麼粗心而沒有注意到,維也納,還有布拉格,都是不會不注意到的。
「有一千多萬日耳曼人住在同我們邊界接壤的兩個國家裡——有一件事情是絕不能有什麼懷疑的。不能由於政治上同德國分開而使權利——那就是自決的一般權利——也遭到剝奪。一個世界大國不能忍受它的旁邊的同種族弟兄因為對整個民族、它的命運和它的Weltanschauung(世界觀)表示同情或者一致而經常遭受到最厲害的折磨。保護這些不能憑藉自己的努力在我們國界邊上獲得政治上和精神上自由的日耳曼人民,是德國的職責。」
這是直率而公開的通知:今後希特勒認為,七百萬奧地利人和三百萬在捷克斯洛伐克的蘇台德區的日耳曼人的前途是第三帝國的事情。
許士尼格在四天後,二月二十四日,向奧地利聯邦議會發表的一篇演說中答覆了希特勒。這個議會的議員們,像德國國會的議員們一樣,也是由一黨獨裁政權所一手挑選的。許土尼格雖然對德國採取了和解態度,但是他強調說,奧地利已經讓步到了「我們必須停止並且說『到此為止不能再退』」的極限了。他說,奧地利絕不會自動放棄它的獨立的,他在結束演說時發出了一個激動人心的號召:「紅一白一紅(奧地利國旗顏色),誓死效忠!」(這句話在德文也是成韻的。)
許士尼格在戰後寫道,「二月二十四日對我來說是一個決定性的日子」。他焦急地等待著德國元首對他的反抗演說的反應。巴本在第二天打電報給柏林,叫外交部不要過分認真地看待這篇演說。他說,許士尼格表現了他的相當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是為了挽救他在國內的地位;由於他在伯希特斯加登作了讓步,維也納有人陰謀要推翻他。同時,巴本告訴柏林說,「賽斯—英夸特的工作——正在按計劃取得進展」。第二天巴本正式向奧地利總理辭行而到基茨布林去滑雪去了。他在奧地利進行了多年陰險的工作就要得到收穫了。
希特勒二月二十日的演說,曾由奧地利廣播電臺轉播,在奧地利各地引起了一連串大規模的納粹示威運動。在二月二十四日廣播許士尼格的答覆之際,在格拉茨有兩萬名納粹黨暴徒闖入了該市鎮的廣場,拆下了擴音器,卸下了奧地利國旗而升上了德國的「萬」字旗。由於是賽斯一英夸特主管警察,當然沒有作什麼努力來制止納粹的騷擾。許士尼格的政府在垮下來。不僅政治上發生了混亂,經濟上也開始發生混亂。銀行裡有大批外國戶頭和本國人民提款。外國商行擔心出事,紛紛向維也納取消定貨。外國遊客原來是奧地利經濟的主要來源之一,也被嚇跑了。托斯卡尼尼從紐約打電報來說,「由於奧地利的政治局勢」而取消在薩爾斯堡音樂節的演出,這個音樂節每年夏天要吸引幾萬遊客。局勢變得如此之絕望,以致於被放逐的哈布斯堡王室太子奧托,竟從比利時的家裡寫了封信來,據許士尼格後來透露,他請求許士尼格看在前帝國軍隊軍官的效忠誓言的份上委任他為總理,如果許士尼格認為這樣一種步驟也許能挽救奧地利的話。
許士尼格急了,只得去求助於奧地利工人,他們的自由工會和政黨社會民主黨,是在陶爾斐斯一九三四年野蠻地把它們擊垮後繼續由他加以鎮壓的。這些人占奧地利選民的四十二%,如果在過去四年中的任何時候,這位總理能夠把他的眼光放開到超出他自己的天主教—法西斯獨裁政權的狹隘範圍以外,爭取他們這些人的支持來組成一個溫和的、反納粹的民主聯合政權的話,那麼人數比較少的納粹份子本來是可以很容易地對付的。但是許士尼格沒有這樣的氣魄來採取這樣一個步驟。儘管他為人正直規矩,但是他也像歐洲的某些其它人一樣。看不慣西方民主,非常喜歡極權的一黨專政。
社會民主黨人走出了工廠和監獄——他們中間有許多人最近同納粹黨人一起從監獄裡釋放出來——三月四日全體一致響應了總理的號召。他們說,他們不究既往,仍然願意幫助政府保衛國家的獨立。他們所要求的只是總理已經許給納粹黨的那一點東西:擁有他們自己的政黨和宣傳他們自己的原則的權利。許士尼格同意了,但是已經太晚了。
三月三日,消息老是很靈通的約德爾將軍在日記中記道:「奧地利問題就要到最後關頭了。一百名軍官要派到德國來,元首要親自接見他們,他們的任務不是使奧地利武裝部隊能對我們更好地作戰,而是要使他們根本不打。」
在這個決定性關頭,許士尼格決定再採取一個最後的豁出去的行動,這個行動是自從二月份最後那幾天納粹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