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編 走向戰爭的道路 男爵瓦爾納‧馮‧弗立契將軍的倒楣

陸軍總司令男爵瓦爾納‧馮‧弗立契上將,是一個有才能的頑固的老派軍官,雷德爾海軍上將稱他是「一個典型的參謀本部人物」,他顯然是繼勃洛姆堡擔任戰爭部長和武裝部隊總司令的人選。但是我們已經看到,戈林自己覬覦著這個最高職位。有些人認為,戈林是故意促使勃洛姆堡跟一個他可能先已知道其不幸的過去歷史的女人結婚的,以便為他自己肅清道路。如果這是真的話,勃洛姆堡卻並不知道,因為他在一月二十七日跟希特勒告別時,他首先建議由戈林來當他的繼任人。但是,元首比誰都瞭解他的這個老納粹黨徒。他說,戈林太任性,既沒有耐心,又不勤奮。他也不贊成由馮‧弗立契將軍繼任,他不喜歡弗立契在十一月五日反對他的宏偉計畫的態度,對此仍舊耿耿於懷。此外,弗立契也從不隱諱他對納粹黨,特別是對黨衛隊的敵意。這個情況不但引起了元首的注意,而且使得黨衛隊頭子和警察首腦海因里希‧希姆萊越來越下定決心要打倒這個領導著陸軍的強大敵手。

希姆萊的機會現在來到了,或者,倒不如說他由於發動了一個荒謬絕倫的誣陷陰謀而創造了機會。這個誣陷之荒謬,即使是在黨衛隊和國家社會黨匪徒橫行的世界裡,也難以使人相信會發生這種事——至少在一九三八年,同樣使人難以相信的是:德國陸軍畢竟有其傳統,怎麼會忍受這種誣陷。緊接著勃洛姆堡醜聞之後,這次誣陷觸發了第二個、爆炸性大得多的炸彈,動搖了軍官團的根基,決定了它的命運。

一月二十五日,就是戈林給希特勒看勃洛姆堡新夫人的警局檔案的那一天,他還給元首看了一件更加使人遭殃的材料。這是希姆萊和他的主要助手黨衛隊保安處處長海德里希不費吹灰之力提供的材料,意在表明馮‧弗立契將軍犯了德國刑法第一百七十五條雞姦罪,並且自一九三五年以來一直付給一個前科犯人訛詐款項,以便使他不把這件事聲張出來。秘密警察的材料看來是那麼鑿鑿有據,因此希特勒頗為相信這種罪狀。勃洛姆堡或許是因陸軍對他的婚姻採取嚴厲態度而想在弗立契身上洩憤,所以竟沒有去勸阻希特勒相信這件事。他反而告訴元首,弗立契不是個「喜歡和女人來往的男人」,他又說,這個終身未娶的將軍很可能已「屈服於嗜好」。

元首的副官霍斯巴哈上校在秘密警察的材料出示時在場。他感到十分驚駭,於是公然不顧元首叫他不得把這件事告訴弗立契的命令,立即跑到這位陸軍總司令的寓所去告訴他這個指控,警告他已陷入可怕處境。這位沉默寡言的普魯士貴族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說了一句。「全是卑鄙的謊話!」在他平靜下來後,他向霍斯巴哈以軍官的榮譽發誓保證說,這些指控是毫無根據的。第二天一早,霍斯巴哈不計後果,告訴希特勒他已會見過弗立契,說這位將軍斷然否認這種指控,並要求元首能聽聽他的意見,給他一個親自辯明無罪的機會。

出乎霍斯巴哈的意料,希特勒同意了這個要求,於是就在當天深夜,德國陸軍總司令被召到了總理府。他要在那裡嚐到一種他作為一個貴族、軍官和紳士在長期訓練中沒有為他做過準備的滋味。這次會見是在總理府的書房裡,這次除了戈林外,希姆萊也在場。在希特勒概括地敘述了指控後,弗立契以軍官的榮譽發誓說這是完全不確實的。但是這種保證在第三帝國已不再具有多大價值了。這時,等待這次時機已有三年之久的希姆萊,從邊門叫人帶進來一個步履拖遝、一臉敗類樣子的人。給帶進德國總理的辦公室的人中,他一定是最奇怪的人了,如果說不是身份最低下的人。他的名字叫漢斯‧施密特,從他第一次進少年感化院起,後來一直犯案累累,屢進監獄。他的犯罪記錄表明,他的主要嗜好是窺探男色活動的秘密,然後趁此進行訛詐。他現在聲稱,認出馮‧弗立契將軍就是他在柏林波茨坦火車站附近一條暗巷裡看到跟一個叫做「巴伐利亞的裘」的下層社會腳色幹不可告人勾當的陸軍軍官。施密特向德國這三位最有權力的人堅持說,這個軍官多年來一直付給他訛詐的錢,要他不要聲張這件事,只有在他再度鋃鐺入獄後才停止付錢給他。

男爵馮‧弗立契將軍因為受到過分的侮辱而氣得不願答覆。德國的國家元首、興登堡和霍亨佐倫王朝的繼承者,竟然在這樣一個地方為了這樣一個目的而帶進來這樣一個見不得人的角色,對他來說是太過分了。他說不出話來,這只有使希特勒相信他是有罪的,於是元首要求他辭職。弗立契拒絕這樣做,卻要求由軍事榮譽法庭來進行審訊。但是希特勒不想讓軍官團來接手這個案件,至少在目前是如此。這是一個他不願放過的天賜機會,可以趁此粉碎不肯屈從於他的意志和天才的將軍們的對抗。他當時當地就命令弗立契無定期休假,這就等於是停止他的陸軍總司令職務,第二天希特勒同凱特爾商討了不僅是由誰來繼承勃洛姆堡的問題,還有由誰來繼承弗立契的問題。主要從凱特爾處獲得消息的約德爾,開始在他的日記裡作了一些記載,表明不僅陸軍司令部的徹底改組,還有整個武裝部隊組織的徹底改組,都在研究之中,這種改組的結果將最後使軍方就範。

高級將領的權力雖然不是絕對的,卻是唯一仍然不受希特勒控制的,他們會交出這種權力來嗎?當弗立契經歷了總理府書房裡的那場考驗回到他班德勒街的寓所以後,他就跟參謀總長貝克將軍商量了怎麼辦。某些英國歷史學說說,貝克敦促他立即發動反對希特勒政府的軍事政變,弗立契拒絕了這種主張。但是給貝克寫傳記的德國作家沃爾夫岡‧福斯特看過貝克的私人文件,他只是說,在這個決定命運的晚上,貝克先會見了希特勒,後者告訴了他這種嚴重罪狀,然後他又會見了弗立契,後者否認這種罪狀,最後,就在當晚很遲的時候,他又趕到希特勒那裡,只要求給予陸軍總司令一個在軍事榮譽法庭上洗刷自己的機會。貝克的傳記作者表明,貝克本人當時也還沒有看透第三帝國的統治者們,到後來他看透了,但是為時已經太遲了。幾天後,不僅勃洛姆堡和弗立契已經去職,而且還有十六名高級將領退休,另有四十四名被調到低級指揮部去,這時弗立契和他的最親近的部下——貝克是其中之一——的確認真考慮過軍方的反措施,也為時太遲了。他們很快就放棄了這種危險的想法。福斯特說,「這些人清楚地知道,軍事政變將意味著內戰,而且絕不是有成功把握的」。當時,這些德國將領要有把握得勝才肯冒任何重大風險,這是他們一貫的作風。據這位德國作家說,他們擔心不僅戈林的空軍和雷德爾海軍上將的海軍會反對他們(因為這兩個總司令都是完全拜倒於元首的),而且陸軍本身也可能不會充分支持它的倒了楣的總司令。

但是,這些高級陸軍軍官獲得了一個該由他們來打擊希特勒的最後機會。陸軍同司法部合作進行的初步調查,很快就確定馮‧弗立契將軍是希姆萊和海德里希所唆使的秘密警察誣陷陰謀的無辜受害人。據查明,這個積犯施密特確曾發現一個陸軍軍官在波茨坦車站的陰暗處犯雞姦罪行,並且因此訛詐了他好幾年。但是,這個軍官的名字是弗立許,不是弗立契。他是一個因病臥在床上的退休騎兵軍官、在陸軍名冊裡登記為騎兵上尉的馮‧弗立許。秘密警察是知道這一點的,但是,他們逮捕了施密特,威脅他說,除非他說是陸軍總司令,否則就要殺死他。害病的騎兵上尉也被秘密警察看管起來,以防止他講出去。但是,他和施密特最後都被陸軍從秘密警察的魔掌中奪去,安頓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直到他們能在審訊弗立契的軍事法庭上作證。

陸軍的老派領袖們高興極了。不僅他們的總司令可以洗清罪嫌和復任陸軍領導,而且黨衛隊和秘密警察的陰謀,那兩個在國內握有無法無天的權力的不擇手段的人希姆萊和海德里希的陰謀將被揭露,這樣他們和黨衛隊將走上四年前羅姆和衝鋒隊的路。這對黨和對希特勒本人來說也是一個打擊;它將使第三帝國的基礎發生劇烈動搖,希特勒本人都可能倒臺。如果希特勒要掩蓋這個罪行,那麼由於真相大自而問心無愧的陸軍,就可以採取行動了。但是,又一次,像過去五年中發生過多次的情況一樣,這些將軍們不及這位前奧地利下士來得機智狡猾,終於被命運所徹底擊敗。因為這位領袖知道如何利用命運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而他們卻不知道。

在一九三八年一月的整個最後一星期中,一種使人想起一九三四年六月底情況的緊張氣氛籠罩著柏林。首都又充滿了各種謠言。希特勒廢黜了陸軍的兩個最高人物,原因不詳。將軍們在反抗。他們在策劃著軍事政變。弗朗索瓦—龐賽大使接到弗立契的請帖,請他在二月二日吃飯,後來弗立契又取消了這個邀請。大使聽說他已被逮捕。傳說陸軍打算在一月三十日國會開會聽取希特勒的五周年演說時包圍國會,逮捕納粹政府全體人員和它一手挑選的議員們。由於國會宣佈會議無限期延期,這些傳說顯得更為可信了。這位德國獨裁者顯然陷在困難之中。他終於遇到了他的敵手——德國陸軍的不屈的高級將領們。至少後者一定是這樣想的,但是他們錯了。

一九三八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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