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編 走向戰爭的道路 萊因區奇襲

我們已經看到,希特勒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一日在國會發表的「和平」演說,曾使全世界,尤其是英國,得到很深的印象,在這篇演說中,他曾提到,由於俄國和法國簽訂的互助協定而使洛迎諾公約有了「一個在法律上不安全的因素」。這個協定是三月二日在巴黎和三月十四日在莫斯科簽署的,但是,直到這一年年底還沒有被法國議會所批准。德國外交部在一個致法國政府的正式照會中促請巴黎注意這個「因素」。

十一月二十一日,法國大使弗朗索瓦—龐賽和希特勒進行過一次會談。在這次會談中,希特勒對法蘇協定進行了「滔滔不絕的攻擊」。弗朗索瓦一龐賽向巴黎報告說,他深信希特勒打算利用這個協定作為佔領非軍事化的萊因區的藉口。他又說,「希特勒現在唯一猶豫的是考慮採取行動的適當時機」。

弗朗索瓦一龐賽大概是柏林消息最靈通的大使,他的話不會是隨便亂說的,雖然他無疑地並不知道,早在該年春天,就是在希特勒在國會保證他將尊重洛迦諾公約和凡爾賽和約領土條款以前十九天的五月二日,馮‧勃洛姆堡將軍就已經向三軍發出了第一個指令,要他們準備擬出重新佔領非軍事化的萊因區的計畫。這次行動的代號叫做Schulung(訓練),它要「以閃電速度的突然一擊」來完成。它的計畫工作極為秘密,「只有極少數軍官可以知道」。的確,為了保密,這個命令是勃洛姆堡親筆手書的。

六月十六日,在德國國防會議工作委員會的第十次會議上進一步討論了進軍萊因區的計畫。在會上,剛剛就任國內防務處處長的阿爾弗雷德‧約德爾上校報告了這個計畫的各項細節,並強調了保持最嚴格秘密的需要。他告誡說,若不是絕對必要,不要把有關的任何東西寫下來;他又說,「這種材料毫無例外地都必須保存在保險箱裡」。

一九三五—一九三六年的整個冬天,希特勒一直在等待他的機會。他不能不注意到,法國和英國正在忙著想制止義大利在阿比西尼亞的侵略,但是墨索里尼似乎逃脫了懲罰。國際聯盟儘管大肆宣傳說要制裁,可是,它實在無能為力來制止一個已下定決心的侵略者。在巴黎,法國議會似乎並不忙著要批准同蘇聯簽訂的協定;右派人士中有日益強烈的情緒反對這個協定。希特勒顯然認為,法國眾議院或者參議院很有可能拒絕批准同莫斯科的聯盟。如果那樣的話,他就不得不為「訓練」另找一個藉口。但是,這個協定終於在二月十一日向眾議院提出了,而且在二十七日以三百五十三票對一百六十四票獲得通過。兩天後,三月一日,希特勒作出了他的決定,這是多少使將領們感到驚惶的,因為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認為,法國會把集結起來要佔領萊因區的少量德國部隊徹底殲滅。但是,在第二天,一九三六年三月二日,勃洛姆堡遵從他的主子的訓示而發出了佔領萊因區的正式命令。他告訴武裝部隊的高級指揮官們說,這必須是一個「突然的行動」。勃洛姆堡預料這是一個「兵不血刃的行動」。如果結果不是那樣,就是說法國竟然為此而戰的話,那麼總司令保留「決定任何軍事上反措施的權利」。實際上,我在六天後知道,而且將領們後來在紐倫堡作證時證實,這些反措施是什麼,勃洛姆堡心中早已有數了:趕緊從萊因河對岸撤回!

但是,法國已經由於內爭而陷於癱瘓,法國人民則陷在失敗主義的情緒中,在少數象徵性的德國部隊三月七日凌晨越過萊因河橋樑而進入非軍事區時,法國人是不知道勃洛姆堡的這個打算的。在上午十時,唯命是從的外交部長牛賴特召見了法國、英國和義大利的大使,把萊因區來的消息通知他們,交給他們一個廢除希特勒剛剛破壞的洛迎諾公約和提出新的和平計畫的正式照會!弗朗索瓦一龐賽苦笑說:「希特勒打了他的對手一記耳光,而他在這樣做時還要說,『我向你提出了和平的建議!』」

說真的,兩小時後這位元首就站在國會的講壇上,向一群興奮若狂的人講演,說明他對和平的希望和他的保持和平的最新想法。我到克羅爾歌劇院去看這個場面,這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因為這個場面固然很動人,但又令人寒心。希特勒在大談了一通凡爾賽和約的壞處和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威脅後,不慌不忙地宣稱,由於法國和俄國簽訂協定,洛迦諾公約已經失效,而這個公約不像凡爾賽和約,是德國自願簽訂的。隨後的場面,我把它記在我當晚的日記裡。

「『德國不再認為受到洛迦諾公約的約束(希特勒說)。為了德國人民維護他們邊界的安全和保障他們的防務的根本權利起見,德國政府已從今天起重新確立了德國在非軍事區的不受任何限制的絕對主權!』

這時,六百名議員,希特勒一手指定的人,這些小人物個個都是體格魁梧的彪形大漢,頭髮剪得短短的,肚子挺得鼓鼓的,穿著褐色制服和長統皮靴——像機器人一樣倏地站起來,右臂向上伸出作納粹式敬禮,口中高呼『萬歲』——希特勒舉起他的手,表示要他們安靜下來——他以沉著而宏亮的聲音說:『德國國會議員們!』全場鴉雀無聲。

『在這個歷史性的時刻,在德國的西部各省,德國軍隊此刻正在開進他們未來的和平時期駐防地,在這個時候,讓我們一起用兩個神聖的誓約團結起來。』

他不能再說下去了。對這幫『議會』暴眾來說,德國士兵已經在開進萊因區還是新聞。他們日耳曼血液中的全部黷武主義精神湧上了腦袋。他們大叫大喊地跳了起來——他們的手舉起來作奴性的敬禮,他們的臉因為歇斯底里而變了樣,他們張大嘴,叫喊不休,他們的眼睛閃耀著狂熱的光芒,一致看著這個新的上帝,這個救世主。這個救世主扮演他的角色精采極了。他低垂著頭,好像是極其謙遜的樣子,耐心地等待著他們安靜下來。然後他仍然以低沉而抑制著感情的聲音說出了這兩個誓約:

『第一,我們宣誓:在恢復我們民族的光榮的時候決不屈服於任何力量——第二,我們保證:我們現在要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努力地求得歐洲各國人民之間的諒解,特別是同我們的西方鄰邦之間的諒解——我們在歐洲沒有領土要求!——德國將永遠不會破壞和平!』

歡呼之聲,經久不息——少數將領走了出來。但是,在他們的笑容下面,你不能不察覺到一種神經不安的痕跡——我碰到馮‧勃洛姆堡將軍——他的臉色蒼白,他的面頰在抽搐。」

這是有道理的。這位五天前發出了親筆手書的進軍命令的國防部長,現在嚇喪了膽。第二次我獲悉,他曾下令,如果法國人採取敵對行動,他的軍隊就從萊因河對岸撤回。但是法國一動也沒有動。弗朗索瓦一龐賽說,在他上年十一月提出警告以後,法國最高統帥部曾詢問過政府,如果事實正如大使所說的那樣發生的話,它該怎麼辦。他說,答覆是:政府將向國際聯盟提出這件事。實際上,當這次打擊發生時,倒是法國政府要採取行動而法國參謀本部反而退縮了。弗朗索瓦一龐賽說,「甘末林將軍說,一個戰鬥行動,不論多麼有限,都可能招致無法預言的意外情況,因此不頒布總動員令,就不能速然採取」。參謀總長甘末林將軍所願意做的和實際上能做的,充其量是集中十三個師在德國邊界附近,但只是為了加強馬奇諾防線。即使這樣,這也足以使德國最高司令部嚇壞了。勃洛姆堡在約德爾和大多數最高級軍官的支持下,要撤回已經越過萊因河的三個營。正如約德爾在紐倫堡作證時所說,「以我們當時的處境來說,法國的掩護部隊本來是可以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的」。

這本來是可以做到的——而如果果然那樣做了的話,那就差不多一定會是希特勒的末日,隨後的歷史也會有跟原來大不相同和較為光明的轉折,因為在這樣一場大失敗之後,這位獨裁者絕不能不垮臺。希特勒自己也是這樣承認的。他後來承認,「我們如果撤退,就會招致崩潰」。這時,像在後來的許多危機中一樣,只是由於希特勒沉得住氣,才挽救了局面,而且使勉強從命的將領們感到奇怪的是,還帶來了成功。但是對他來說,當時也不是好過的。

他的譯員保羅‧施密特聽見他後來說:「在進軍萊因區以後的四十八小時,是我一生中神經最緊張的時刻。如果當時法國人也開進萊因區,我們就只好夾著尾巴撤退,因為我們手中可資利用的那點點軍事力量,即使是用來稍作抵抗,也是完全不夠的。」

他由於相信法國人不會進軍,所以斷然拒絕了態度動搖的總司令部的一切撤退建議,參謀總長貝克將軍要元首至少公開宣稱他不會在萊因河以西地區建築防禦工事,以緩和這次打擊。約德爾後來作證說,這一個建議「被元首非常乾脆地拒絕了」。原因很明顯,我們不久就會知道。希特勒後來對馮‧倫斯德將軍說,勃洛姆堡的撤退建議完全是一種膽怯行為。

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希特勒跟他的老朋友們在大本營吹牛皮,提起萊因區奇襲時,他大聲說道:「如果不是我,而是別人當德國的領導人,會發生什麼情況!隨便你們說誰,他都會嚇破膽的。我不得不說謊,但是我的無可動搖的頑強和驚人的沉著,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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