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面容瘦黑、形同侏儒、瘸了一條腿的青年,是一個思想敏捷、心理複雜而有點神經質的人。他不是納粹運動的新人,早在一九二二年他就發現了這個運動,當時他第一次在慕尼黑聽到希特勒講話,從此信仰國家社會主義,參加了納粹黨。但是納粹運動在三年以後才發現他這個人才,當時施特拉塞聽了他發言後,認為這樣一個顯然有才華的青年,是他可以利用的人。戈培爾這時年方二十八歲,已是一個激烈的演說家,狂熱的民族主義者,正如施特拉塞所發現的一樣,有一支鋒利的文筆,而且受過良好的大學教育,而最後這一點在納粹黨領袖中真可謂鳳毛麟角,當時海因里希‧希姆萊剛剛辭去施特拉塞秘書的職務去一心養雞。施持拉塞就派戈培爾接替。這項任命後來證明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
保羅‧約瑟夫‧戈培爾於一八九七年十月二十九日生於萊茵區一個約有三萬居民的紡織中心雷特。他的父親弗里茨‧戈培爾是當地一家紡織廠的工頭。他的母親瑪麗亞‧凱塞琳娜‧奧登豪生是個鐵匠的女兒。雙親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
約瑟夫‧戈培爾的大部分教育是在天主教會裡得到的。他先在一個天主教教區小學上學,後來上雷特的文科中學。天主教亞伯特‧馬格努斯協會給了他一筆獎學盒,使他能夠繼續入大學深造,結果他上了八個大學,先後在波恩大學、弗雷堡大學、伍茲堡大學、科隆大學、法蘭克福大學、慕尼黑大學、柏林大學求學,最後於一九二一年二十四歲那一年在海德堡大學得了哲學博士學位。在這些著名大學、德國最優秀的高等學府裡,戈培爾專修哲學、歷史、文學和藝術,兼修拉丁文和希臘文。
他的志願是做作家。他在得到博士學位的那一年寫了一部自傳小說《邁戈爾》(《Michael》),但是當時沒有出版商願意出版,以後兩年他又寫了兩部劇本,關於耶穌‧基督事蹟的《流浪者》(《The Wanderer》)和《孤客》(《The Lonesome Guest》),都是用韻文詩體寫成的,但是也沒有劇團願意演出。在新聞工作方面,他的命運也不佳。自由主義的大報《柏林日報》退回了他所投的許多文章,並且回絕了他要想當該報記者的求職申請。
他的個人生活在初期也充滿了挫折和失意。因為他瘸了一條腿,不能參軍作戰,因此沒有能夠具有他那一代年輕人認為非常光榮——至少在開始的時候——的戰爭經歷,而這卻是要在納粹黨內佔據高位的一個必要條件。戈培爾並不是如大多數人所認為的那樣是天生瘸腿的。他七歲的時候患了骨脊髓炎。左臀開刀不很順利,結果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而且有點萎縮,走起路來一望而知是個瘸子。這個殘疾是使他飲恨終生的憾事,也是他早年心中滿懷不平的原因之一。在蕭條時期,在他的大學時代和煽動反對佔領魯爾的法軍的一個短時期裡,他常常冒充受傷的退伍軍人。
他在戀愛方面的運氣也不好,雖然他一生之中都把亂搞女人(在他當權之後越來越弄得盡人皆知了)當作人間至情。他在一九二五—一九二六年的日記中到處流露出對他所愛的女人(有時同時有好幾個)的思戀。當時他才二十八九歲,剛剛靠施特拉塞的提拔參加了納粹黨的政治活動。這些日記有:
「一九二五年八月十四日:愛爾瑪從哈爾茲堡浴場寫了一張明信片給我。這是那天晚上以後第一次得到她的音訊。這個逗人的、迷人的愛爾瑪!
接到了艾爾西從瑞士寄出的第一封信。只有親愛的艾爾西寫得出這樣的信——我不久要到萊因去待一個星期,相當孤寂。但艾爾西就會來——等待這次相見,我是多麼快活啊!
八月十五日:這些日子裡,我常常想起安克——同她一起旅行真是愉快極了。這個可愛的姑娘!
我想念艾爾西。什麼時候我再能把她摟在懷裡?親愛的艾爾西,什麼時候我能再見你?愛爾瑪,你這個可愛的小鳥兒!安克,我永遠忘不了你!
八月二十七日:到萊因已有三日——艾爾西音訊全無——她生我的氣了?我多麼的想她!我還是住在上次聖靈降臨周同她一起住過的房間裡。真令人渴念,想望!她為什麼不來?
九月三日:艾爾西來了!她在星期二從瑞士回來——胖胖的,胸脯鼓鼓的,健康,愉快,只是略為曬黑了一點,她很快活,情緒很高。她待我很好,使我感到很快活。
十月十四日:安克為什麼要離開我?——我別再去想這些事情了。
十二月二十一日:我和這些女人活該倒楣。讓愛我的人去受苦吧!
十二月二十九日:昨晚與赫斯同去克利菲爾德。歡度耶誕節。一個來自弗朗科尼亞的可愛而美麗的姑娘。她是我喜歡的那一類型人。在暴風雨中同她一起回家。Aurevoir(再見)!
艾爾西來了。
一九二六年二月六日:我渴望一個甜美的女人!唉!真教人難熬!」
戈培爾從來沒有忘記過「安克」——安克‧赫爾霍恩,是他在弗雷堡大學第二學期時遇到的他最初的戀人。他的日記裡到處流露他對這個金髮美人的不絕讚歎和她拋棄他以後的悲哀。後來他當了宣傳部長以後,曾以一種典型的虛榮和譏嘲的口氣告訴他的朋友,為什麼她拋棄了他。「她拋棄了我,因為另外那個傢伙比我有錢,能夠請她吃飯看戲。她多麼愚蠢!——要不然,她今天就是宣傳部長夫人了!她一定感到很後悔!」安克嫁了「另外那個傢伙」,後來又離了婚,一九三四年來到柏林,戈培爾給她在一家雜誌社搞到了一個職業。
吸引年輕戈培爾的是施特拉塞的激進態度,是他信奉國家社會主義中「社會主義」的主張。他們兩個人都想依靠無產階級來建設納粹黨。在這個時期,戈培爾的日記中到處都是同情共產主義的表示。「歸根結蒂,」他在一九二五年十月二十三日寫道,「我們與其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經受奴役,不如在布爾什維克主義制度下結束我們的生存。」
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一日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們(納粹黨人)同共產黨人自相殘殺,我認為是件可怕的事——我們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能夠同共產黨領導人聚在一起談談呢?」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發表了一封致一個共產黨領導人的公開信,向後者保證,納粹主義和共產主義其實是一回事。「你和我,」他宣稱,「相互反對,但是我們並不是真正的敵人。」
在阿道夫‧希特勒看來,這完全是異端邪說。施特拉塞兄弟和戈培爾在北方成功地建立了一個強有力的激進的納粹黨左翼力量,使他感到越來越不安。如果聽任他們自由發展下去,他們可能把整個黨都抓過去,實現希特勒所竭力反對的目標。不可避免的攤牌是在一九二五年秋天和次年二月間發生的。
這是格利戈爾‧施特拉塞和戈培爾在一個當時在德國引起情緒騷動的問題上迫使希特勒攤牌的。這個問題就是社會民主黨和共產黨建議共和國徵用和接管退位的各王公貴族的大莊園和財產。按照魏瑪共和國憲法,這個問題要交付公民投票來決定。施特拉塞和戈培爾建議,納粹黨同共產黨和社會民主黨一起支持這個徵用貴族財產的運動。
希特勒聞訊大怒。這些前統治者中有不少人曾經給黨捐助了款項。此外,有一些大工業家也開始在經濟上對希特勒的新生的運動關心起來,其原因正是因為它很有可能在打擊共產黨、社會民主黨和工會方面起有效的作用。如果施特拉塞和戈培爾的計畫得逞,希特勒的收入來源就可能馬上枯竭。
但是在元首還沒有能夠採取行動之前,施特拉塞就在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在漢諾威召開了一次北方黨的區一級領導人會議。這次會議的目的不僅是要使北方的納粹黨支持徵用運動,而且要提出一個新的經濟綱領,這項綱領將廢除以前在一九二○年通過的「反動的」二十五點綱領。施特拉塞兄弟和戈培爾要把大工業和大莊園收歸國有,按照義大利法西斯主義的方式組織一個社團院來代替國會。希特勒拒絕出席會議,派了忠實的戈特弗雷德‧弗德爾代表他去鎮壓反叛者。戈培爾要求把弗德爾轟出去——「我們不需要奸細密探!」他叫道。好幾個後來在第三帝國佔有一點地位的領袖都出席了這次會議——伯恩哈德‧盧斯特、埃里希‧科赫、漢斯‧凱爾和羅伯特‧萊伊——但是只有萊伊這個領導科隆區納粹黨的酗酒化學家支持希特勒。當萊伊博士和弗德爾聲稱,這次會議是不合程序的,沒有最高領袖希特勒在場,什麼行動都不能採取的時候,戈培爾叫道(根據當時在場的奧托‧施特拉塞的話):「我要求把這個小資產階級份子阿道夫‧希特勒開除出納粹黨!」
這個言詞鋒利的年輕的戈培爾自從三年前拜倒在希特勒的魅力下以來有了很大的轉變,至少在格利戈爾‧施特拉塞看來一定是如此。
「那時候我彷彿是再生了!」戈培爾在記錄一九二二年六月在慕尼黑皇冠馬戲場第一次聽希特勒演講得到的印象時驚歎道,「現在我找到了應該走的道路——這是一個命令!」他對於希特勒在慕尼黑政變案審訊時的表現更加心醉神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