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九一四年的西戰場——雙方的計畫及其執行情況

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西方戰場上的軍事行動,應以雙方戰前的計畫為起點。法德兩國之間的邊界是很狹窄的,一共只有大約二百四十公里的長度。因此,對於交戰雙方來說,由於實行徵兵制而大大增加了軍隊的數量,以致在邊界地區實在沒有多大的迴旋餘地。這條國界的東南端,直接與瑞士毗連著,其中,除了貝耳福附近有一小段平坦地帶外,都是沿著孚日山脈劃界,長度大約是一百一十公里。此後,國界繼續往西北方向伸延。法國在其邊界附近修築了許多要塞,構成一條連錦不斷的防禦鎖鏈。這條鎖鏈的基本環節,是厄比納爾、土爾和凡爾登等城堡。過了凡爾登以後,往北延伸,便是法國與盧森堡的國界;再往西,則是與比利時交界。法國在一八七○年的普法戰爭中遭受慘敗以後,在其整個恢復時期,都是把防禦作為戰爭初期(戰爭第一階段)戰略計畫的基礎,即首先扼守邊境地區的各個要塞,而後來一個決定性的反擊。為了達到此一目的,他們沿著阿爾薩斯和洛林的邊境地區,建造了一個巨型的要塞體系。當然,其中也故意留下了一些缺口,例如,在貝耳福和土爾之間的恰爾米斯地區就留有通路,其目的是誘使敵軍從這些通路入侵,以便把入侵者卡在狹窄的通路上,從而最有信心和最有效果地進行反擊。

法國的這個計畫,可以說是具有某種程度的間接路線意義,或者說,它是盡可能這樣做的。因為這段邊界線的距離有限,而且要考慮到不侵犯中立國的領土,所以就作出了如此的計畫。

可是,到了一九一四年以前的這十年期間,忽然出現了一個以「預言家」格南德麥松上校為首的新學派。他們認為,法國的計畫違背了法蘭西的傳統精神,完全缺乏攻勢的觀念。這些堅持「無論如何都要進攻」的人,推出霞飛作為他們的代表人物。於是,霞飛在一九一二年被任命為總參謀長。正是總參謀長這個職位使得新學派的理論有了付諸實行的機會。他們奪得這個職位以後,隨即控制了法國的整個軍事機構,馬上廢棄原來的舊計畫,而另行制定一個新計畫,即所稱的「第十七號」計畫。這個計畫是以直接的正面進攻為基礎的,主張集中所有的兵力,一直攻入德國的心臟地區。然而,計畫的制定者在預期實行正面進攻的時候,只是簡單地把敵我雙方兵力相等來作為依據的,他們沒有想到敵人將會依賴自己邊界地區內的築壘工事,同時也沒有考慮,由於自己向前進攻,必將失去本國邊界要塞的掩護。這個計畫中唯一不違背歷史經驗和普通常識的部分,就是決定只對梅斯要塞進行監視,而不作直接攻擊,預期從該要塞的南北兩面繞過去,而後向洛林境內進攻。如果德國人侵犯中立國的領土,則法軍左翼可將攻擊矛頭延伸到盧森堡和比利時的境內。說起來似乎頗近離奇:法國的計畫是以德國人克勞塞維茨的理論作為基礎的,而德國的計畫則以拿破崙的戰略作根據,當然也可以說是以漢尼拔的戰略作根據。

法國的這個作戰計畫,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獲得英國人的贊同呢?這不僅要考慮到實際的需要,而且要估計到另外一個情況,即英國的軍事組織和戰爭觀點,從戰前十年以來即已開始「歐陸化」了。這種大陸派的影響,使得英國不知不覺地接受了法國的計畫,充當了擔任法軍左翼附屬兵力的角色,從而完全忘記了英國的歷史教訓,即利用海上實力來發揮他們傳統的機動力量。直到戰爭開始之初,在一次軍事會議上,準備出任英國遠征軍總司令的弗侖奇爵士,才對「原定計劃」的正確性提出了懷疑意見;在二者必擇其一的方案中,他建議把英軍派往安特衛普,認為在那裡可以加強比利時軍隊的抵抗力,如果德軍經過比利時去進攻法國本土,那麼,英軍還可以對德軍的翼側造成威脅。可是,英軍總參謀部的作戰部部長威爾遜少將,卻極力主張直接配合法軍的行動,而且實際上也把總參謀部說服了。從一九○五年到一九一四年,英法兩國的總參謀部,曾經不斷進行非正式的協商,這樣就使英國人自動放棄了幾百年來傳統的戰爭政策。

這樣一個「既成的事實」,不僅使得法軍的戰略思想有所改變,而且也使英國方面的其他建議遭到否決。當時,海格主張等到時局已經明朗而且軍隊擴大到必要數量以後再行進軍,吉琴納主張把英國的遠征軍集中在國境附近而不要急劇冒進,但是都沒有被人重視。

法國人最後確定的這個計畫,對於德國人來說,恰好也是他們所祈求的,因為這樣就使他們的原始計畫,即由史里芬伯爵在一九○五年所制定的那個作戰計畫,具有了間接路線的特點。他們早已覺察到,法國邊界地區的那些築壘工事,確是難以逾越的銅牆鐵壁,因此,很自然地,應該力求繞過這些築壘工事,這樣,就需要選擇假道比利時的迂迴路線。史里芬正好制定了這樣一個行動方案,決心要在盡可能寬大的正面上實施進攻。令人奇怪的是,甚至當德軍已經進入了比利時之後,法軍總司令部還在那裡猜度,認為德國人的進攻將局限於馬斯河以東那個狹窄的地段。

根據史里芬的計畫,德軍的大部分兵力都要集中在右翼方面。這個右翼應該急速地穿越比利時國境,前進到法國的北部,而後沿著一條巨大的弧線繼續挺進,逐漸地向左折轉,接著往東開進,達到迂迴巴黎的目的。這時,位於右翼右端的部隊,應該在盧昂地區強渡塞納河,以便從南面去包圍巴黎,並且壓迫法軍,使他們向摩澤爾河方向撤退。以後,繼續把法軍壓擠到洛林的要塞地區和瑞土的邊界之上,並在那裡把他們消滅。

然而,史里芬這個計畫的間接性,即其高明之處,實際上並不在於地理上的迂迴,而在於兵力的分配。兵力分配是這個計畫的基礎。戰爭一開始,德國方面要把基幹軍和預備軍集中加以使用,進行集中突擊,因而保證達到進攻的突然性。在他們當時擁有的七十二個師中,被編入突擊集團的有五十三個師,配置在中央地段用以對付凡爾登之敵的,是十個師,而組成全軍左翼並沿著法國邊境加以配置的,只有九個師。由此可以看出,德國人的意圖,是要儘量把左翼的兵力減到最弱的程度,以便使右翼的兵力達到最大的強度。這樣,即使法軍進攻洛林,甚至把德軍的左翼壓退到萊茵河上,但它並不能阻擾德軍穿越比利時的進攻。而且,法軍的東進愈是深遠,則要阻擾德軍的進攻就愈是困難。於是出現了這樣一個情景:好像是一個旋轉式的大門,如果重重地向前推著這一扇門板,那麼另一扇門板將會緊緊地從背後轉過來;這時,向前推門用的力量愈大,則隨後而來的衝擊力量也愈大。

史里芬經過比利時實施進攻的計畫,在戰略上所具有的間接性,實際上是非常有限的,因為在那樣一個狹窄的空間裡要集中那樣多的兵力,實在有伸展不開的困難。但是從心理上來說,因為他對於兵力的分配別具匠心,所以使其進攻也具有一定程度的間接性。而法國人制定的那個計畫,又從反面增加了史里芬計畫的完美性。史里芬的靈魂如果有知,那麼,當他看到法國人並不需要引誘而自動投入他所設置的陷阱,那一定會欣然大笑。不過,也許不要好久的時間,他的笑容就會收斂起來,轉而變成怒容滿面,因為他的繼承人小毛奇對於他那個計畫,實在是過於小心謹慎了。無論在戰前的準備中,還是在戰時的實施中,小毛奇一再修改了這個計畫,致使其面目有了很大的改變。

在一九○五年到一九一四年期間,因為部隊的數量不斷增加,小毛奇便一再地加強了德軍左翼的兵力,使得其左右兩翼之間的兵力比例有了頗大的改變。他不斷加強左翼兵力的結果,就是逐漸損害史里芬的原來計畫,使其基礎有步驟地遭到削弱,而到後來終於完全被破壞了。

一九一四年八月,當法軍開始向德軍左翼發起進攻時,小毛奇突然衝動起來,竟想接受敵人的挑戰,要在洛林地區尋找一個獲得決定性勝利的機會,因而推遲執行以右翼去突破敵人防線的計畫。後來,他雖然慢慢鎮定下來,改變了主意,但是出於一時的衝動,卻已經把新編成的六個預備師投到洛林地區去了,而這些力量,按原計劃是要用去加強右翼方面的。這些生力軍到達以後,反而使洛林地區的德軍指揮官們感到不滿,因為他們曾經接到命令,正在被迫地實施退卻。這樣一來,巴伐利亞的魯普里赫特親王就完全忘記了他原來受領的任務,不但不繼續向後撤退,以來引誘法軍深入,反而讓自己的軍隊停駐下來,並準備接受會戰。他發現法軍的進攻發展遲緩以後,即與友鄰協商,共同轉入了進攻。這樣,德方兩個軍團,總共有了二十五個師,而當面的法軍卻只有十九個師。可是,只有這樣一點優勢,而又缺乏有利的戰略性陣地,要想進行決定性的反突擊,卻又是兵力不夠的。這次反擊的結果,當然只能是把法軍趕了回去,使他們重新隱蔽到自己邊境的要塞地區之內。這樣,又使法軍得以振作起來,增加了自己的抵抗力量,而且還得以把部分兵力抽調到西邊,參加了後來的馬恩河會戰。

德軍在洛林地區的戰鬥行動,對於史里芬計畫的破壞作用,要比他們逐漸削弱右翼的力量還更嚴重。不過,表面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