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三十一章 不安和緊張

一個苦難的過渡時期——一連串的災難——山路的頂巔——戰時內閣的團結和力量——特倫查德勳爵主張集中使用空軍力量——我在九月四日的答覆——斯塔福德‧克里普斯爵士批評我們的戰爭方法——我同他的討論——他希望辭去政府中的職務——九月二十二日我給他的信——我的同僚勸他暫緩辭職——他決定留任到戰役結束——他調任飛機生產大臣——政府方面相應的變動——四大國計劃——十月二十一日我給外交大臣的備忘錄——我希望成立歐洲合眾國。

我們在地中海兩端的巨大的作戰計劃雖然都已定了下來,而且為這些計劃所作的各項準備工作已在進行,但是等待的時期卻是難熬而又極端緊張的。內部了解情況的人在擔心什麼事情會發生,而所有不了解情況的人則擔心著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

我主持政務迄今已有二十八個月,在這時期裡,我們幾乎接連不斷地遭到軍事失利。法國崩潰了,英國遭到空襲,但我們卻活下來了。我們的國土並未遭到入侵。我們依然守住埃及。我們還活著,但處境艱難;不過,也就如此而已。另七百二十六一方面,多少災難像瀑布似地傾瀉到我們身上啊!達喀爾的慘敗,我們從義大利手中奪得的沙漠地區已喪失無遺,希臘的悲劇,克里特島的失守,對日戰爭的令人難以寬解的挫敗,香港的陷落,美、英、荷、澳戰區廣大土地的被蹂躪,新加坡的災難,日軍的佔領緬甸,奧金萊克在沙漠中的挫敗,托卜魯克的投降,被認為失敗的迪埃普戰役——所有這些都是我們歷史上未曾有過的一連串災難和挫折中最令人痛心的環節。我們已不再孤單了,而是有世界上兩個最強大的國家和我們結盟,與我們一起參加決戰,這的確使我們得到最後勝利的保證。但是,由於致命的危險已經消失了,這種情況就只會引起更自由的批評。我所負責的戰爭指揮工作的整個方針和辦法一定會受到懷疑和反對,難道還有什麼奇怪嗎?

有一件事的確令人感到奇怪:在這個淒涼的暫息時期,我並沒有被迫去職,也沒有碰到要我改變方針的要求。人們知道我是絕不會接受這種要求的。我如果被迫辭職,就得退出政治舞台,就要背著一身災難,而且戰爭的最後結果(最後總有結果的)則要歸因於我在這麼晚的時候才辭去職務。的確,整個戰局即將改觀。自此以後,我們註定要取得越來越多的成就,這種成就不是一次不幸事件所能破壞得了的。雖然,戰爭是長期的、艱苦的,還需要各方面作出極大的努力,但是,我們已到達了山路的頂巔,我們走向勝利不僅確有把握,而且,事實上已經常出現使人興奮的事件了。在大戰的這個新階段,我並沒有失掉參與工作的權利,這是因為戰時內閣團結堅強,我的政務和專業的同僚對我的信任,議會堅定的忠誠以及全國始終不渝的友好關切。所有這一切都表明在人事中運氣甚多,而我們對任何事情只有盡力而為,無需憂心忡忡。

若干同我有不同程度密切關係的知名人士敏銳地感覺到這兩個月來形勢的緊張。我們的一位最重要而最有才能的自治領高級專員曾寫一封有份量的信給我,這封信也在我們指定的範圍內傳閱過。這份文件一開頭便寫道:「邱吉爾先生在鼓舞情緒方面的貢獻無疑是極大的,但是……」底下是開列我一長串敗績,以及要我用交出權力的方法來減輕我的負擔的一些內容豐富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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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倫查德勳爵是同我相識並共同工作二十五年以上的朋友。他寫了一份很有份量的文件,主張大量集中轟炸,他也給我一份副本:

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九日

我們和美國人正在組織巨大的軍隊(美國一國也許達六百萬到八百萬人)。這些軍隊需要大量物力和工業上的人力來維持;需要大量商船來運送物資並用其他船隻(和飛機)來保護航運。盟國所有原料資源是否足以裝備這些軍隊,這些資源在遇到挫折和大量耗費時,是否還能支持猛烈的戰鬥,這些都是成問題的。……

時間短促,我們又正處於需要進行抉擇的時刻。危險在於:我們將試圖走兩條道路;我們的空軍力量必然要無法解脫地陷入龐大計劃和兩面戰爭的持久戰鬥之中。

我國在今年或明年在歐洲大陸捲入陸上戰爭,會讓德軍佔到便宜——這是一九一四—一九一八年情況的重演。這將使敵人方面(即德國陸軍)將他們手中保留的巨大軍事力量調來對付我們。我們勝過德軍的力量和對德的優勢是在空軍方面——英美空軍。……

現代戰爭的戰略上的變化比火藥發明和現代戰艦出現後所引起的變化大得多。空軍的力量在日益增加。從一九三九年以來,空軍的發展很快。今日的炸彈和轟炸機比戰爭爆發時所使用的已有很大不同。……

英美的空軍力量在與日俱增。假如我們將力量集中用於能夠實‧現而且能很快實現我們的政策方面,那麼我們的空軍武器就能發揮無窮無盡的力量。……

採取用陸軍取勝的政策,結果會使物力和人力大大地枯竭。空軍是新的領域,是軍事科學上的有力武器,它已經為盟國帶來偉大的新的取勝辦法。如果我們毅然決然地決定集中使用空軍,我們不但能拯救幾百萬生命,而且我們能縮短戰爭若干月,也許能縮短若干年。……

正如敵人用「坦克閃電戰」來征服波蘭和法國一樣,我們也能以「轟炸機閃電戰」來粉碎德國機構。……

最後,執行這一政策需要有一位對歐洲戰爭的純軍事(在最廣的意義上)戰略思想負責的首腦,三軍方面的一位參謀代表當然要協助他。這位司令官必須是相信他的空軍力量這一武器的人,必須是在這次戰爭中富有指揮經驗的人。這樣的人是很不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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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匠沒有不說自己的皮革好,我是理解這一點的,但我還是認為,像特倫查德勳爵這樣的高度權威人士所寫的這個文件仍不失為很重要的文件。因此我將它印刷出來,並連同空軍中將哈里斯所寫的類似文件,送給戰時內閣和三軍參謀長,並附以下列說明:

我自己並不採納或贊同這些意見。……然而由於這些文件寫得振振有詞,因此我認為我的同僚也許有些興趣。對於攻擊我們的轟炸政策的人士,這些文件可算是一個有力的答覆。

我寫了下面的信件給特倫查德勳爵:

首相致特倫查德子爵

一九四二年九月四日

謝謝你送來饒有趣味的文件。你也許知道,我是轟炸機司令部的擁護者,我在千方百計地加強它,並防止它受到無理的妨礙。

我在承認並讚佩你的精闢議論的同時,認為你不免言過其實,因此反而於事無補。你肯定已將論點發展到此間或美國只能有少數人表示同意的程度。可是我很想駁斥一下所謂「濫炸德國」的攻擊,以及許多方面所發動的詆毀轟炸的運動,因此我正如處理空軍中將哈里斯最近的文件那樣,把你的文件分發給戰時內閣。

關於文件的最末一段,很難把任何國家的行政首腦同執行戰爭的首要負責人分開。美國和俄國的行政首腦也是總司令,雖然不論羅斯福先生或斯大林總理都沒有任何軍事經驗,也未受過訓練。在英國,甚至更難把憲法的首腦機關同指揮作戰的一切機關分開,因為指揮作戰的機關是與全國的生活和命運一致的。選拔一位空軍人員,授予全權,並且要他贏得戰爭的勝利,這當然是一種辦法,但我懷疑,你是否想過因此產生的問題。他與其他兩個軍種必然難以相處。與盟國相處,也會如此,盟國的制度不相同,特別是美國,空軍只是附屬的單位,這種關係嚴格得很。與下議院、內閣以及所有類似機構相處可能也有困難。然而,假如找到了適當的人選,許多這類困難可能因為他同時出任首相而得到克服。假如我相信這種解決辦法會造成迅速的勝利,我願讓位給他。我對於你心目中的人選是否要求過高了?你說,這樣的人是很不少的。我還不知道我們軍隊中是這樣人材濟濟,以至能有這麼多軍官在這次大戰中已出任司令,並且對空軍的看法和你一樣,他們能成為「對歐洲戰爭的純軍事(在最廣的意義上)戰略思想負責的首腦」。

順致良好的祝願。……

特倫查德於九月八日給我覆信:

……我的文件並不是寫給你的,因為我很清楚,你是急切地要在德國打擊我們的主要敵人的。它是寫給某些人們的;

我認為像我自己這樣的一個純粹局外人的意見也許能影響他們。……

我最後一段,在任何形式或方式上,都沒有打算表示你所說的那種意思。我並不是建議行政首腦應當不負擔指揮戰爭的主要責任。我從未表示過,也從來沒有這一種觀點。我要說的是這樣的意思。在許多報紙和討論中,曾有人建議委派一位歐洲總司令——像馬歇爾和韋維爾那樣的人,我要反對的是這位總司令一定得由陸軍將領擔任的意見。假如空軍是舉足輕重的力量,能使我們取得勝利的力量,那麼為什麼總司令‧必‧須是一位陸軍將領呢?我們現在既然知道,決定戰局的是空軍,那麼為什麼我們的戰略要根據「陸上」觀點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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