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八章 慕尼黑之冬

波蘭和匈牙利:趁火打劫——英國生活的緊張——庫珀先生的辭職演說——關於慕尼黑事件的辯論——希特勒在十月九日的演說——英內閣左右為難:重整軍備或和平——大選問題——與庫珀先生通信——捷克的肢解——首相的權力和責任——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他同義大利的接近和訪問巴黎——博內先生對德國表明態度——慕尼黑的後果——在實際上和預計上英法聯合力量對比的衰退——英國空軍情況的改善——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年英國和德國的空軍實力——一九三八年德國人口增加了一千萬。

九月三十日捷克斯洛伐克嚮慕尼黑的決議屈服了。他們說:「希望把他們對他們不曾參與的決議所提出的抗議在全世界面前備案。」貝奈斯總統辭職了,因為「他可能已成為新國家必須去適應的發展的一個障礙」。他離開捷克斯洛伐克,寄居英國。捷克這個國家就根據協定解體了,但是搶吃死人肉的兀鷹還不限於德國。緊接著九月三十日慕尼黑協定之後,波蘭立即向捷克提出以二十四小時為限的最後通牒,要求立刻把特申邊區割讓給它。這時捷克已無法抵抗這種苛刻的要求。

波蘭民族具有英雄的品質,但我們不能因此就忽視他們的錯誤;幾世紀以來,這種錯誤曾使他們遭受無法估計的痛苦。我們看到,他們在經受許多世代的瓜分和奴役之後,終於在一九一九年由於西方協約國的勝利而恢復成為一個獨立的共和國,而且成為歐洲主要國家之一。現在,在一九三八年,它為了無關重要的特申問題,竟然與曾經把它扶起來使之重獲民族團結生活的法、英、美等友好國家疏遠,其實不久它又對這些國家感到十分需要了。我們看到,正當強大的德國對他們虎視眈眈的時候,他們卻迫不及待地從那個已被掠奪和破壞的捷克斯洛伐克中抓去它自己的一份。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們當著英法大使把大門關起來,英法兩國大使求見波蘭外長一面而不可得。這個民族,就一些個人而言,具有種種英雄的品質,天賦很高,豪邁勇敢,令人神往,但在政府生活的各個方面,卻再三表現出積習難改的錯誤,這是歐洲歷史中一件令人迷惑難解的事情,也是一個悲劇。今天,波蘭人民又處在新的奴役之下,我們同他們是心連心的。我們相信他們不會缺乏那種不斷奮起抗擊暴政的力量,他們也能以不屈不撓的精神來對待他們遭遇到的痛苦。我們展望著未來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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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也幾乎參加了慕尼黑的討論。一九三八年八月底,霍爾蒂訪問德國,但希特勒對他保持極其慎重的態度。在八月二十三日的下午,希特勒雖然同那位匈牙利攝政進行長時間的談話,但沒有透露他準備在哪一天進攻捷克。「他自己並不知道時間。凡是要一起吃飯的人,就得一起下廚幫忙。」但是吃飯的時間並沒有宣佈。不過在現在,匈牙利提出他們的要求的時間,卻是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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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後來這些日子裡,我們經過了這些身心交瘁的多少歲月之後,確實不容易向下一代人描述英國國內當時由於慕尼黑協定的問題所爆發的憤怒。在保守黨中,本來彼此有親密接觸的各個家庭和朋友之間,其意見分歧之大,是我從來沒有看到的。由於政黨關係、社會關係和家庭關係而一向彼此友好的男男女女,現在見面卻彼此帶著輕蔑的情緒怒目相視。

這一個問題,絕不是張伯倫從飛機場入城時向他夾道歡呼或堵塞唐寧街及其通道熱烈歡呼的群眾所能解決的,甚至執政黨議會領袖或黨員的拚命努力也無濟於事。我們當時屬少數派,對於政府的支持者對我們的冷嘲熱諷,一概不予理睬。內閣從根本上動搖了,但事情既然發生,他們也只好仍保持團結。只有一位閣員站出來。海軍大臣庫珀先生辭去了他的重要職位;他曾作出動員艦隊的決定,使海軍部的地位大大提高。正當張伯倫能夠絕對控制公眾輿論的時候,他從歡呼的人群中衝了出來,公開宣佈他完全不贊同首相的做法。

下院就慕尼黑事件進行了一天的辯論。在辯論開始,庫珀先生發表了辭職演說。這是我們議會生活中一件出色的事情。他神態安詳,不用講稿;在他講話的四十分鐘內,黨內與他相對立的多數派都在聚精會神地傾聽。在這個時候,要博得激烈反對政府的自由黨和工黨的歡呼,是很容易的。但在保守黨內,這是一次可以引起分裂的爭論。他提出的一些真理,有必要在這裡記錄下來:

我懇求我的同事,不要老是從捷克斯洛伐克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不要老是從那個小國在戰略上所處的困難地位出發來看這個問題。我們倒不如向我們自己說:「由於侵略捷克斯洛伐克,會有一天爆發歐洲大戰;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們就得參戰,而無法置身局外。我們將站在哪一邊作戰,這是毫無疑問的。」應該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一點,這將使那些準備擾亂和平的人感到有理由住手……

接著,張伯倫先生在星期三上午提出了最後呼籲。在四星期的談判中,從頭到尾,希特勒先生總算第一次準備退讓一吋,也許退讓一呎,無論如何總算對英國的提議準備作若干讓步。但我要提醒下院注意,希特勒那天早上收到的第一個消息,並不是首相的去函。早在天明時,他已經獲悉英國艦隊實行動員的消息。人的動機是無法知道的;在這兩個消息之中,究竟哪一個對他影響最大,使他同意作慕尼黑之行,這也許是我們永遠無法知道的。但我們知道,他過去是從來不讓步的,而現在卻讓步了。我多日以來就催促實行艦隊動員。我曾認為這種行動的語言,比起外交上慎重面有保留的辭令或公文中附有條件的條款,更容易為希特勒所了解。我曾經力促在八月底以前,在首相去貝希特斯加登以前,採取類似這次動員的步驟。我曾建議,這種步驟應該與威爾遜爵士奉命赴德同時進行。我記得首相說,這樣做肯定會破壞威爾遜爵士的使命,而我則認為這將使他的使命獲得成功。

在所有這些日子裡,這就是首相和我之間的深刻分歧。首相一直認為應該用委婉動聽、合乎情理的話來同希特勒打交道。我則認為用暴力的語言更能打動他。

首相對希特勒先生的善意和他所說的話深信不疑。雖然希特勒先生在破壞凡爾賽和約時,保證要遵守洛迦諾公約;而在他破壞洛迦諾公約時,又保證不再作進一步的干涉,或不再在歐洲提出領土要求;當希特勒用武力進佔奧地利時,曾授權他的黨羽提出有權威的保證,說他不會再干涉捷克斯洛伐克的事。這還是不到六個月以前的事,然而首相到現在還相信希特勒的信義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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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長時間的辯論,很可以說明當時情緒之激動和問題之嚴重。我記得很清楚,當我在發言中說到「我們已經遭到一次完全、徹底的失敗」時,引起了暴風雨般的抗議聲,使我不得不稍停片刻,才能繼續發言。張伯倫先生為了維護和平而作出了不屈不撓的努力,盡了他個人的力量,使大家肅然起敬。但是在這裡,不能不敘述他對人對事所作出的一連串的錯誤估計和判斷,並據此採取了錯誤的行動。至於他的動機,那是無可非議的;他所採取的路線,也需要最高度的精神勇氣來執行。關於這一點,兩年後我在他逝世後的演說中曾大加讚揚。在保守黨內的重要人物之間,雖有嚴重的分歧,但他們並不因此就互相不尊重,而且以大多數的情況而論,私人關係最多也只是暫時受到影響。我們之間有一個共同認識。現在激烈要求採取行動的工黨和自由黨這兩個反對黨,曾經從不放過任何機會來反對和抨擊政府所採取的哪怕是溫和折衷的國防措施,希望以此來爭取民心。

此外,政府還可以提出一個嚴重的實際理由,雖然說出來也不能為他們爭光。誰也不能否認,我們嚴重缺乏戰爭準備。有誰比我和我的朋友更積極地證明這一點呢?英國讓自己的空軍實力遠遠落在德國的後面。我們所有的薄弱環節仍沒有設防。用來防衛世界最大城市和人口中心的,不過是一百來門高射炮,而且大部分炮手還缺乏訓練。如果希特勒是誠實的,持久和平果真得到實現,那麼張伯倫先生就是對的了。如果不幸他受了騙,那麼,我們至少得有一個喘息的時間,以便彌補由於疏忽所造成的最惡劣的狀況。這些考慮,以及一般人由於暫時避免了可怕的戰爭而產生的那種如釋重負的欣慰感,使政府的支持者表示了衷心的贊同。下院以三百六十六票對一百四十四票通過了英皇陛下政府「在最近的危機中所採取的防止戰爭」的政策。持不同意見的三四十名保守黨員,除了以棄權來表明他們的反對之外,別無他法。我們一致正式地這樣做了。

我在演說中說:

在這一次長時間的辯論中,我們實在不必浪費時間去研究在貝希特斯加登、在戈德斯貝格以及在慕尼黑所達成的局面之間的差別。如果本院允許我把一個比喻變動一下的話,那我就可以簡明扼要予以說明。他先用手槍對著你,要你給他一英鎊。等到如數照給之後,他又用槍口對著你,要求給兩鎊。最後,那個獨裁者答應先收一鎊十七先令六便士,剩餘的部分要你保證隨後付清。

從來沒有人比首相更堅決和更不妥協地追求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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