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二章 用於重整軍備的間歇期:西班牙

一九三六—一九三七年

英國的對外政策——新霸主——國際聯盟——兩年的間隔——一九三六年六月六日我對供應機構問題的備忘錄——西班牙內戰——不干涉政策——反共產國際公約——鮑德溫先生的「坦白」發言——武力與國聯盟約並重——艾伯特會堂的集會——英皇愛德華八世遜位——鮑德溫先生的智慧——英皇喬治六世登基——英皇來信——鮑德溫先生退休——張伯倫先生任首相——內閣的變動——鮑德溫與張伯倫——與里賓特洛甫的一次談話。

我不妨在這一章裡說明一下我多年以來所遵循的並仍將繼續遵循的英國歐洲政策的原則。一九三六年底,保守黨外交委員會請我做一次秘密演說,這是我對這些政策原則的最好的表述。

「英國四百年來的對外政策,就是反對大陸上出現最強大、最富於侵略性和最霸道的國家,特別是防止低地國家【1】落入這個國家的手中。從歷史上來看,在這四個世紀中,人和事,環境和情況已發生了許多變化,而這個目的卻始終如一,這是世界一切種族、民族、國家或人民的歷史記載中最突出的事情之一。還有,不論在任何情況下,英國總是走較艱難的道路。與西班牙的菲利普二世相對抗,在威廉三世和馬爾巴羅領導下反對路易十四世,反對拿破崙,其後又反對德國的威廉二世。在那些時候,如果英國參加較強大的一方,分享其勝利果實,那是不但輕而易舉,而且有極大的引誘力的。然而,我們總是走較艱難的道路,參加不那麼強大的一方,同它們聯合起來,打敗和挫敗大陸上的軍事霸主,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所統治的是哪一個國家。這樣,我們就保住了歐洲的自由,保護了歐洲的生氣蓬勃和變化多端的社會的成長。經過這四次極其重要的戰爭之後,我國就以日益增高的聲譽和日益擴大的帝國而出現於世界,而低地國家的獨立也受到保護,安然無恙。這是英國對外政策的不自覺的優秀傳統。在今天,我們的思想就是以此為基礎的。我不知道有過什麼事情曾改變或減弱我們祖先所遵循的正義、智慧、勇氣和審慎。我不知道在人性中出現過什麼事情使他們的結論的可靠性有絲毫減損。在軍事、政治、經濟或科學上,我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會使我感到我們的能力比不上他們。我不知道有什麼事情使我感到我們不會或不能夠在這一條道路上邁進。我之所以向你們冒昧提出這個具有極大普遍意義的命題,就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接受這個命題,則其他一切問題就變得簡單而明確了。

【1】指荷蘭和比利時。——譯者

「請注意,英國的政策並不考慮企圖稱霸歐洲的國家究竟是哪一個國家。問題不在於它是西班牙,還是法蘭西王國,或法蘭西帝國,是德意志帝國還是希特勒政權。這個政策與這個國家是什麼國家,誰當統治者都毫無關係;它唯一關心的是誰是最強大的,或具有支配力量的暴君。因此,我們不要怕別人說我們親法反德。如果情況改變,我們同樣可以親德反法。這是我們正在遵循的國際政策規律;它不是根據偶然的情況,或因為主觀上願意或不願意,或者以某種別的什麼感情來決定的權宜之計。

「這就提出一個問題:今天究竟哪一個國家是最強大的,是力圖用暴力和危險的手段來稱霸歐洲的呢?在今天,在這一年中,或者到一九三七年的前半部,法國陸軍是歐洲最強大的,但沒有人會害怕法國。大家都知道法國只希望沒有人去打擾它,它保有陸軍只是為了自衛。大家都知道法國人是愛好和平的,而且對鄰國感到恐懼。他們勇敢、堅決,也愛好和平,但對自己的處境焦慮不安。他們是一個自由的國家,實行自由的議會制度。

「另一方面,德國並不害怕別國。它正在以德國歷史上空前未有的規模來擴充軍備。它由一小撮洋洋得意的亡命之徒領導著。在這種專制統治之下,經濟日益困難,不滿情緒日益增長。他們很快就不得不在經濟財政崩潰和內亂,或者發動戰爭這二者之間作出選擇,而這個戰爭,其唯一的目的,以及如果取勝的話,其唯一的結果,就是納粹統治下的德意志化的歐洲。所以,我認為過去發生的情況現在又再度出現了,而要拯救我們的國家又必須再一次聯合歐洲一切力量來約束、抑制、必要時挫敗德國的霸權。因為,請相信我,假使西班牙、路易十四、拿破崙、德皇威廉二世曾得我們的幫助而成為歐洲的最高統治者的話,那麼,他們在取得勝利之後也會掠奪我們,使我們陷於微賤和貧窮的境地。我們應該以維護不列顛帝國的生存和綿續,以及這個島國的偉大作為最崇高的責任,而不要被理想世界的幻想引入歧途,其實這只不過是讓別國的更壞的統治進入我們的國土,讓他們來支配我們的命運罷了。

「在這個階段中,國際聯盟這個廣泛的概念和極端重要的機構就成為一個重要的因素。國際聯盟實際上是英國的概念,它和我們以前的一切方法和行動極其和諧一致。還有,它和一般的是非觀念以及我們歷來遵循的以遏制主要侵略國為基礎的和平的觀念,也是完全一致的。我們所盼望的是法治,是各國之間和各國之內的自由,而在以往,我們的榮譽、偉大和文明的締造者們正是為了這個目的,不是為了別的目的而進行戰鬥,並歷盡艱難來贏得勝利的。英國人民的極其寶貴的理想,就是國際法的法治以及以法律和正義為根據進行耐心討論以解決各國之間的爭端。我們不要低估這些理想對現代英國民主政治的巨大作用。人們還不知道幾世紀以來這些種子已經在勞動人民的心中播下。它們牢牢地紮根在勞動人民的心中,就像他們對自由的熱愛一樣牢固。我們不能忽視這些理想,因為它們是這個島國的素質的精華。所以我們相信,支持和加強國際聯盟將證明是維護我們島國的安全的最好方法,也是維護我們向來認為同我們利益息息相關的偉大的人類事業的最好方法。

「我的三個命題是:第一,我們必須反對未來的霸主或潛在的侵略者;第二,在現在的納粹統治下的德國,有著龐大的軍備,發展如此迅速,肯定要扮演這個角色;第三,國際聯盟應以最有效的方式把許多國家集合起來,使我們國內的人民團結起來,以控制未來的侵略者。我以最尊敬的態度冒昧提出這幾個主要論題供你們參考。其他問題將由此推演出來。

「發現和提出某些普遍原則總比運用這些原則容易。首先,我們必須重視我們同法國之間的有力聯盟。這並不是說我們必須對德國抱有不必要的敵對情緒。緩和這兩國之間的緊張關係是我們的責任,也符合我們的利益。就法國而論,我們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法國和我們一樣,是議會民主國家,非常反對戰爭,而且也像我們那樣,在進行防務工作時有著不少障礙。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把我們在防務上同法國建立聯盟一事看作一件具有根本性的事情。在形勢變得那麼嚴重和危險的今天,別的一切事情都必須放在從屬的地位。

具有一種明確的理論體系並對此有深刻的信念的人,在處理瞬息萬變和難以預料的事情時,總比那些鼠目寸光、憑日常見聞而衝動行事的人居於更有利的地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怎樣決定行動的方向。就我個人來說,我主張建立武裝的國際聯盟,爭取盡可能多的國家參加,以英法兩國為核心,反對潛在的侵略國。讓我們竭盡全力來建立這個偉大的國際機構吧!如果這件工作非我們力量所能及,或者由於別國的軟弱或錯誤而終於失敗,那麼,我們至少要確保英國和法國這兩個倖存的歐洲自由國家能夠同舟共濟,有充分而切實的希望度過任何風暴的襲擊,再一次安全回港。」

如果在英法這一方再加上美國;如果把潛在的侵略國換個名稱;如果把國際聯盟改為聯合國,把不列顛海峽改為大西洋,把歐洲改為世界,那麼,我的這個議論在今天不一定就不適用。

希特勒在一九三六年三月強佔萊茵蘭到一九三八年三月兼併奧地利,其間相隔整整兩年。這段間隔時間比我所預料的要長些。事情完全按照我所預見到和我指出過的順序進行,只是在連續的兩次災禍之間相隔的時間長了一些罷了。在這個期間內,德國並沒有浪費時間。萊茵蘭的設防,或「西牆」的建設在迅速進行,一道巨大的和永久性或半永久性的防禦工事不停頓地建築起來。德國的陸軍已建立在完備的徵兵制基礎上,還有情緒熱烈的志願兵充當生力軍。德國陸軍不但在數量上而且在組織的成熟和素質上,每月都有所提高。德國的空軍不但保持對英國空軍的優勢,而且越來越超過英國。德國的兵工廠極其緊張地進行生產。在德國機輪日夜轉動,鐵錘日夜敲打,使整個工業成為一個兵工廠,把全部人口熔合成為一部有紀律的戰爭機器。在國內,希特勒在一九三六年秋開始實行一個四年計劃,改組德國的經濟,以便打起仗來有較大程度的自給自足。在國外,他建立了在《我的奮鬥》一書提到的為德國外交政策所必需的「強有力的聯盟」。他同墨索里尼達成協議,形成了羅馬——柏林軸心。

直到一九三六年中期,希特勒在推行侵略政策和破壞條約時,並不是憑它的實力,而是憑借英法兩國的不團結和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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