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三國鼎立】 第二十五回 半途而廢

赤壁之戰對於曹操是當頭一棒,從此他的勢力不再到達南方。但曹操不是一個輕易言敗的人。所謂「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也絕非自吹自擂。赤壁戰敗,只不過把他從飄飄然的驕傲情緒中拉回現實,該做的事情他還會做,而且會更加抓緊時間。那麼,赤壁之戰後,曹操做了些什麼呢?

赤壁之戰後,曹操在軍事上主要做了三件事情,那就是破馬、韓,征孫權,伐張魯。這三件事,成敗不一,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沒有把事情做到底,或者窮寇不追,或者無功而返,或者得而復失,可謂「半途而廢」。因此,我們就很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先說第一件事。

建安十六年(公元二一一年),曹操決定西征馬超和韓遂。這是赤壁之戰後曹操第一次大規模用兵。按理說,在經過了兩年多的整頓和積蓄後,曹操應該再次揮師南下,征討孫權和劉備,以除心腹之患,以雪赤壁之恨,為什麼要西征呢?張作耀先生的《曹操傳》講了三個原因。第一,孫劉聯盟已成氣候,一時半會瓦解不了;第二,馬超、韓遂擁兵中原,遲早必除;第三,孫權有同馬、韓聯合的傾向,只是因為周瑜病逝才沒能實施。據《三國志.周瑜傳》,周瑜提出奪蜀(劉璋)、併張(張魯)、聯馬(馬超)的建議,是在建安十五年的十二月。弄清楚了這一點,我們就不難明白曹操為什麼會在建安十六年一開春,就準備對馬超和韓遂動手了。

但討伐馬超、韓遂並不容易。因為他們都是曹操表薦的朝廷命官,又並無謀反跡象。莫名其妙地驟然征討他們,師出無名,說不過去。於是曹操就使用了一個陰謀詭計。據《三國志.武帝紀》,這年三月,曹操命司隸校尉鍾繇(音「由」)西征張魯,命征西護軍夏侯淵出河東與鍾繇會師共進。我們知道,當時馬超、韓遂的主要兵力在關中,張魯的主要兵力在漢中。攻擊張魯,必經馬超、韓遂的防地。所以此令一出,反對的人很多(比如治書侍尉史衛覬、倉曹蜀高柔)。他們認為,馬超、韓遂之流,都是些胸無大志的武夫,不過苟安一時而已。張魯遠在深山,道路不通。朝廷勞師遠征,只怕張魯沒滅掉,反倒驚動了馬超、韓遂,那就麻煩了。曹操聽了這些意見,肚子裡好笑,因為他要的就是逼反馬、韓。

不過這事《三國志.衛覬傳》裴松之註引《魏書》另有說法。《魏書》說出這主意的人是鍾繇,原因是他認為馬超、韓遂這些人「外雖懷附,內未可信」,應該藉口討伐張魯來強迫馬超等送人質(脅取質任)。曹操讓荀彧去問衛覬,衛覬反對。但曹操認為既然是鍾繇「自典其任」,那就隨他好了。結果關西果然大叛,曹操只好親自帶兵前去平叛,死了幾萬人才平息下來,於是曹操「悔不從覬議」。

這當然也是一種說法。但我認為,以曹操之善用權謀,怕不會是輕信了鍾繇吧!胡三省注《資治通鑑》,就認為所謂「明討張魯,暗伐馬、韓」,乃是曹操的主意,而且是「伐虢取虞」之計,目的是逼反馬超、韓遂,再發兵討伐(以速其反,然後加兵)。這個我們也就不討論了。反正鍾繇的軍隊一動,馬超、韓遂等關西十部,果然全都反了。他們合眾十萬,屯據潼關,準備和曹操拚個魚死網破。

這下子曹操可以名正言順地打他們了。當年七月,曹操在做了一系列戰略部署之後,以五十七歲的高齡,不辭鞍馬之勞,親臨前線。據《三國志.武帝紀》裴松之註引《魏書》,當時有人提醒曹操,說關西兵慣用長矛,厲害得很,要注意呢!曹操卻輕鬆地說,無礙!戰爭的主動權在我不在賊。他們的長矛雖然厲害,我卻可以讓他刺殺不了,諸位就好好看吧!

事實上戰爭並不像曹操所說的那麼輕鬆。當年閏八月,曹操北渡黃河的時候就差一點陣亡。據《三國志.武帝紀》裴松之註引《曹瞞傳》和《資治通鑑》,當時曹操讓兵眾先過黃河,自己帶精兵百餘人在南岸斷後。剛要渡河,這時馬超率領步兵騎兵萬餘人殺了過來,曹操卻「猶據胡床不動」。許褚、張郃等人見事不妙,急扶曹操上船。河流湍急,船在北渡時卻向東漂流了四五里,馬超等一路追射,「矢下如雨」。將士們不知曹操在哪裡,人人恐懼。等到曹操過河相見,大家悲喜交加,涕淚縱橫。曹操卻哈哈大笑說,今天差點讓一個小賊給幹掉了。

不過到了九月,情況就大不一樣了。曹操的軍隊全部渡過了渭水,馬超等人已毫無章法可言。據《三國志.賈詡傳》,當時馬超等人提出割地求和,並表示願意送子弟為人質。曹操徵求賈詡的意見,賈詡說可以假裝答應(偽許之)。曹操又問假裝答應後怎麼辦,賈詡說「離之而已」。曹操馬上明白了——用離間計。

這裡必須交代一下背景,就是馬超、韓遂這支叛軍,雖然號稱十路人馬,十萬大軍,其實不過烏合之眾。主帥之間,也離心離德。馬超是馬騰的兒子,馬騰和韓遂關係複雜。他們原本是老朋友,繼而又反目成仇。後來經曹操居中調解,把馬騰調入朝廷,馬超才又和韓遂合夥。這就有空子可鑽,有文章可做。正好,韓遂提出要和曹操見面,曹操便很好地利用了這次機會。據《三國志.武帝紀》,當時曹操和韓遂從各自軍營打馬出列,走到中間地帶,親親熱熱地談了多時(交馬語移時)。談什麼呢?據說是「不及軍事,但說京都舊故」。這並不奇怪。曹操和韓遂的父親是「同歲孝廉」,和韓遂則是「同時儕輩」,敘舊也很正常。而且,說到會心處,還「拊手歡笑」。等到韓遂回去後,馬超問他曹操都說了什麼時,韓遂的回答便是「無所言也」。當然「無所言也」,因為本來就沒說什麼。但馬超等人是不會相信的。這麼多時間談笑風生,眾目睽睽,怎麼會「無所言也」?

馬超起了疑心以後,曹操又再做文章。據《三國志.武帝紀》裴松之註引《魏書》,以及《三國志.許褚傳》、《三國志.馬超傳》,第三天,曹操又和韓遂見了面。不過,這次有馬超在場,曹操的態度也和上次不一樣。他在現場設了「木行馬」,作為屏障,又讓許褚橫刀立馬跟在後面,明顯表示出對馬超的不信任。事實證明曹操的警惕是對的,因為馬超在這次見面時確有襲擊曹操的意圖,只是因為害怕許褚才不敢動手。

這次見面還有一件可圈可點之事。當曹操從從容容地來到陣前時,韓遂、馬超的屬將都在馬上向曹操拱手行禮。戰士們則爭前恐後來看曹操,擠成一團。曹操便笑著說,大家是想看曹操吧?告訴你們,他也是個普通人,並沒有四隻眼睛兩個嘴巴,只不過多了點智慧就是。韓遂、馬超的部下聽曹操這麼說,前前後後一看,才發現曹操已「列鐵騎五千為十重陳(陣),精光耀日」,一個個嚇得膽戰心驚。鬥志既喪,戰鬥力就打折扣了。

有了這些鋪墊,曹操就又使了一計。他給韓遂寫了一封信,故意圈圈點點,好像是韓遂改過的。曹操這封信是什麼內容,我們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麼幾點:一,曹操料定馬超必看;二,內容必定閃爍其詞,歧義甚多;三,一看就像是收信人改過的。結果,馬超果然看到了,而且果然起疑,不再相信韓遂。

我們知道,聯軍作戰,最怕的就是主帥不和。韓遂、馬超互相猜忌,軍心不穩,這個仗就打不贏了。曹操抓住時機,一仗就打得韓遂、馬超敗走涼州。勝利之後,曹操留夏侯淵守長安,自己則於次年即建安十七年(公元二一二年)回到了鄴城。後來,韓遂在建安二十年(公元二一五年),也就是曹操征張魯的那一年,被西平、金城諸將所殺;馬超則於建安十九年(公元二一四年),也就是劉備攻劉璋的那一年投奔了劉備。

現在說第二件事——征孫權。

曹操破韓、馬,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解除後顧之憂。關中既平,征討孫權便提到了議事日程。備戰期間,曹操曾讓阮瑀捉刀代筆,給孫權寫了一封軟硬兼施的長信,而且開出條件:一,如果能夠「內取子布,外擊劉備」,那麼,江東之任歸你,還要加官晉爵。二,如果捨不得殺張昭,只殺劉備也行。孫權當然不吃這一套。為了抗擊曹操,早在建安十六年,也就是曹操征討韓遂、馬超的那一年,他就採納長史張紘(音「紅」)的建議,將治所從京口(今江蘇省鎮江市)移到了秣陵(今江蘇省南京市),並改名為建業。又採納呂蒙的建議,在濡須口(濡音「如」,濡須在今安徽省無為縣)建立了軍港。孫權態度如此,決戰在所難免。

於是,建安十七年(公元二一二年)十月,曹操率領大軍,號稱四十萬,征討孫權,建安十八年(公元二一三年)正月挺進濡須口。現在看來,曹操對這場戰爭的天時地利是估計不足的,因此剛一交戰就陷於被動,兩軍處於相持膠著狀態。據《三國志.吳主傳》裴松之註引《吳歷》,當時孫權屢屢向曹軍挑戰,曹操卻「堅守不出」。於是孫權便親自乘了一條輕船(估計應該有一個船隊),從濡須口駛入曹軍水寨前。曹操一看,就知道是孫權來了,是孫權要親自來看看曹軍的陣勢(欲身見吾軍部隊也),便下令各軍嚴加戒備,箭弩「不得妄發」。孫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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