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魏武揮鞭】 第十回 勝敗有憑

決定著當時中國命運和前途的官渡之戰,在漢獻帝建安五年十月以曹操的大獲全勝告終。當時袁紹擁兵十萬,將帥如虎,謀臣如狼,曹操的軍事力量則明顯地具有差距,部下也多以為不能敵。然而曹操卻終於以寡敵眾、以弱勝強,這裡面的原因究竟何在?

漢獻帝建安五年(公元二○○年)十月,曹操取得了官渡之戰的勝利。前一年袁術已死,現在袁紹又敗,不可一世的袁氏兄弟再也沒戲可唱,中國北方開始姓曹。

勝利似乎在曹操的預料之中。

事實上,曹操早就把袁氏兄弟列進黑名單了。據《三國志.武帝紀》裴松之註引皇甫謐《逸士傳》,袁逢的夫人去世時,袁紹和袁術兄弟倆扶靈歸葬汝南,大會賓客,前來弔唁的人竟達三萬之多。面對如此之多的賓客,袁紹和袁術雖然不得不做悲痛狀,內心深處的得意則不難想見。然而冷眼旁觀的曹操卻悄悄地對一個名叫王俊的朋友說,天下即將大亂。作為禍亂魁首的,一定就是這兩個人。要想平定天下,拯救百姓,必須先滅了這兩個。王俊一直認定曹操是「天下之雄」,便回應說,能夠掃平天下的,除了足下,還能有誰呢?兩個人就「相對而笑」。後來,曹袁相爭時,王俊還勸劉表支持曹操,可惜劉表不聽。

當然,那個時候,曹操也只能是說說而已,畢竟師出無名,何況心有餘而力不足。實際上,曹操一直為無法戰勝袁紹而煩惱。曹操迎奉天子以後,袁紹心裡一百八十個不服氣,便加緊擴軍備戰,兼併諸侯,終於擁有了冀、青、並、幽四州之地,人多勢眾,兵強馬壯,「天下畏其強」。曹操呢,則四面都是敵人:北有袁紹,東有呂布,西有張繡,南有袁術,再加上一個不懷好意的孫策。後來官渡之戰時,孫策就準備偷襲許都,只是因為被刺客謀殺才未遂。所以,曹操心裡很鬱悶。

看透了曹操心思的是荀彧。據《三國志.荀彧傳》,建安二年正月,曹操曾經一度舉止失態,行為反常,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張繡背叛了他的緣故,只有荀彧認為不是。荀彧說,以曹公之聰明,決不會追究往事,一定有別的原因。一問,果然。原來,袁紹給曹操寫了一封信,態度極其無禮,語氣也極其傲慢。曹操就問荀彧:我一直就想討伐那個不仁不義的傢伙,可惜力不從心,該怎麼辦?荀彧說,無妨。縱觀古今,成敗在人不在勢。如果是真正的英雄,那麼,即便現在弱一點,也會強大起來(誠有其才,雖弱必強)。相反,如果是冒牌貨,那麼,就算現在強大,很快也會變弱(苟非其人,雖強易弱)。

這當然在理。問題是,具體到曹操和袁紹,會不會有強弱大小相互轉化的可能呢?荀彧認為有。荀彧對曹操說,當今之世,能夠和明公爭奪天下的,也就是袁紹,而袁紹其實外強中乾,因為明公有四個方面比袁紹強。第一,袁紹這個人,表面上寬宏大量,實際上嫉賢妒能(貌外寬而內忌),既要使用人才,又不能給予充分的信任(任人而疑其心);而明公您豁達大度不拘小節(明達不拘),能夠給予人才最大的信任,並且把他們放在最適合的位置(唯才所宜),這是氣度勝過袁紹。第二,袁紹這個人,反應遲鈍,優柔寡斷,決策總是慢半拍(遲重少決,失在後機);而明公您總能夠當機立斷,而且變化莫測(能斷大事,應變無方),這是謀略勝過袁紹。第三,袁紹這個人,治軍不嚴,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御軍寬緩,法令不行),人馬雖多,其實沒有用(士卒雖眾,其實難用);而明公您執法如山,令行禁止,賞罰分明,言必信,行必果(法令既明,賞罰必行),軍隊雖然不多,但將士們都爭先恐後拚力死戰(士卒雖寡,皆爭致死),這是英武勝過袁紹。第四,袁紹這個人,憑藉「四世三公」的家族勢力,裝腔作勢,沽名釣譽(紹憑世資,從容飾智,以收名譽),所以那些自鳴清高的人都投靠了他,可惜他們徒有其表,其實沒有真才實學(故士之寡能好問者多歸之);而明公您以誠待人,不玩虛套(公以至仁待人,推誠心不為虛美),自己的生活很簡樸(行己謹儉),獎賞有功之人卻毫不吝惜(有功者無所吝惜),所以那些既忠誠又能幹的人都來歸順您(故天下忠正效實之士咸願為用),這是仁德勝過袁紹。荀彧說,有此「四勝」,再加上明公尊奉天子,匡扶正義,師出有名,堂堂正正,豈有不勝之理?

類似的話郭嘉也說過。郭嘉的說法就更誇張,一口氣說了「十勝」:道勝、義勝、治勝、度勝、謀勝、德勝、仁勝、明勝、文勝、武勝。與之相對應,袁紹則有「十敗」。不過《三國志》只記錄了荀彧的「四勝」,郭嘉的「十勝十敗」是裴松之的註引用西晉傅玄的《傅子》所言。謀士的話不一定靠得住,尤其是荀彧和郭嘉都站在曹操的立場上說話,又要給曹操打氣,難免誇大其辭。但如果連袁紹的謀士也有看法,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且看袁紹這邊怎麼講。

袁紹的謀士沮授和田豐倒沒有(也不可能)對曹操和袁紹作全面的比較,但是,他們卻提到了一個帶有根本性的問題,那就是發動這場戰爭是否正義。據《三國志.袁紹傳》裴松之註引《獻帝傳》,沮授和田豐對袁紹說,戰爭連年不斷(師出歷年),民眾疲憊不堪(百姓疲弊),國庫空無一物(倉庚無積),稅費有增無減(賦役方殷),這是國家最大的憂患。因此,應該發展生產,安定人民,派使節向天子報告我們的成就。如果去不了,就公開狀告曹操阻礙尊王之路,破壞統一大業,然後用運動戰、游擊戰和持久戰對付他。不出三年,「事可坐定」。

這個策略無疑是正確的。先將曹操置於不義,是為「有理」;以強制弱,以逸待勞,是為「有利」;步步為營,循序漸進,是為「有節」。但是審配和郭圖反對。反對的原因,在審配,可能是因為糊塗;在郭圖,則多半是拍馬屁。郭圖知道袁紹急功好利,自視甚高,就和審配一起說,兵法講,我方十倍於敵就包圍,五倍於敵就進攻,旗鼓相當就可以打他一仗(十圍五攻,敵則能戰)。如此看來,以主公之神武,軍隊之強大,消滅一個小小的曹操,那不是易如反掌(譬若覆手)嗎?現在不抓緊,以後就來不及了。這顯然是誇誇其談,空談誤國,毫無實質性內容,因此沮授不能不予以痛斥,話就說得比較重了。

沮授說,平定動亂,誅滅殘暴,叫做「義兵」(救誅暴亂,謂之義兵)。窮兵黷武,仗勢欺人,叫做「驕兵」(恃眾憑強,謂之驕兵)。義兵是戰無不勝的(兵義無敵),驕兵則是必敗無疑的(驕者先滅)。現在,天子在許,「舉兵南向,於義則違」。何況曹操法紀嚴明,士卒精銳,哪裡是像公孫瓚那樣坐以待斃的?以驕兵戰義兵,已是不利;以無名伐有名,更是失理。如果再不講究策略,一心只想畢其功於一役,那就是失策了。所以沮授說:「今棄萬安之術,而興無名之兵,竊為公懼之!」

沮授這話,是說到根本了。我們知道,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因此,戰爭的勝敗,並不僅僅在於軍事力量的強弱。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也不能只考慮實力(廟勝之策,不在強弱),更應該考慮政治上是否正確,道義上是否在理。像袁紹這樣,興兵不義,師出無名,豈有不敗之理?可惜袁紹不懂這個道理,聽信郭圖等人的強詞奪理,結果在政治上和道義上就先輸給了曹操。在戰略上,又急功近利,務虛名而不顧實際,當然會碰個頭破血流。可以說,政治上失利,道義上失理,戰略上失策,是袁紹失敗的首要原因。

袁紹指揮上也失誤。戰爭之初,中曹操聲東擊西之計,不守白馬,馳援延津,是一誤;曹操還軍官渡以後,不知曹操是以退為進,以守為攻,挺進官渡,是二誤;相持階段,派劉備和劉辟在許都周邊騷擾,卻不接受許攸的建議劫持天子,是三誤;曹操奇襲烏巢時,接受郭圖的意見,派輕兵救援烏巢,派重兵攻打官渡,是四誤。袁紹指揮這場戰爭,可以說是一誤再誤。官渡之戰的結局,與其說是因為曹操用兵如神,不如說是因為袁紹愚蠢透頂。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主帥一錯再錯,戰爭就一敗塗地。

指揮失誤的根本原因是袁紹並不具備帥才。荀彧就說袁紹的特點,是「遲重少決,失在後機」,也就是見事遲,反應慢,優柔寡斷,總是錯過時機。相反,曹操則「能斷大事,應變無方」,也就是能夠當機立斷,隨機應變。《三國志.武帝紀》說,建安五年(公元二○○年)正月,官渡之戰即將打響的前夜,曹操忙裡偷閒打了劉備一傢伙。當時大家都說,和明公爭奪天子的不是袁紹嗎?怎麼去打劉備?曹操說,劉備是真正的人傑。現在不滅了他,後患無窮。大家又說,袁紹正大兵壓境,我們去打劉備,袁紹抄我們的後路怎麼辦?曹操說放心吧!袁紹「雖有大志而見事遲」,他一定不動。果然,一直到曹操打完了劉備,俘虜了關羽和劉備的老婆孩子,重新回到官渡時,袁紹也沒動一下。據《三國志.袁紹傳》,當時田豐曾經建議袁紹趁機襲擊曹操。袁紹卻說小兒子正在生病,不肯出兵,氣得田豐用手杖敲著他說,千載難逢的機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