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韓信身世之謎

韓信在最有可能反叛成功的時候拒絕背叛劉邦,因為劉邦「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這不僅因為他是一個感恩重義的人,也是因為他曾歷盡坎坷。

作為一個破落的低級貴族,韓信早年的生活是甚麼樣的?他有一些怎樣的遭遇?這些遭遇對於他的性格和命運產生了甚麼影響?他一直在等待一個時機,最終也遇到了一個伯樂,這就是蕭何。韓信的榮辱成敗寫就了那一段最輝煌的歷史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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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是西漢的開國功臣,也是第一個被殺的功臣。那麼韓信是一個甚麼樣的人?他有一個甚麼樣的出身呢?

《史記》為韓信作過一個傳叫《淮陰侯列傳》,列傳一開頭就說,淮陰侯韓信者,淮陰人也,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好帶刀劍。這些話告訴我們這樣一些信息:第一,韓信曾經是布衣。甚麼叫布衣呢?就是沒有官職的人——有官職的人可以穿錦,而沒有官職的人只能穿布。但是請大家注意,這布可不是現在的純棉,因為那個時候咱們中國還沒有棉花,這個布是麻布。第二,韓信沒有錢。貧,古代的貧是沒有錢財的意思;窮,是沒有官職的意思——在上古的時候,「貧」、「窮」兩個字是兩個概念。我們現在看到,韓信是既沒有錢也沒有官職,所以可以說他是貧窮。第三個信息告訴我們,韓信好帶刀劍。那麼他是帶刀還是帶劍呢?我的結論是:韓信帶的是劍。為甚麼呢?因為古漢語為了好聽,往往要用兩個字,而第一個字又往往是虛指的。比方說緩急,沒有緩,只有急;所以「刀劍」,我認為沒有「刀」只有「劍」。而且在後面司馬遷還寫道,項梁項羽起義以後,韓信「仗劍從之」——拎著一把劍就參軍了,可見韓信平時是帶劍的。這個信息又告訴我們甚麼呢?告訴我們韓信有貴族身分。因為在那個時候,只有有貴族身分的人才有資格帶劍——當時冶金技術並不高,鑄一把好劍很不容易。我們去看一些古代文獻或者看一些古代故事,往往說一把寶劍鑄不出來之後,非得有一個人跳到爐子裡面去,才能鑄出來一把好劍,所以劍是很高貴的。我們看武俠小說,裡面大俠大多用劍,你看有沒有一個大俠用斧頭或是用兩把鐵錘的?那不成體統。只有一身長衫,手上拿一卷書,這兒佩一把高貴的劍,才顯得風流瀟灑。由此我們得出一個結論,韓信可能是個破落貴族。那麼問題就來了,作為一個破落貴族,韓信的少年時代是怎樣度過的?他又有一些甚麼遭遇呢?

司馬遷告訴我們,韓信這個人有著貴族身分,還有一把劍——我猜測這劍可能是祖傳的,韓信他肯定買不起——卻既沒有甚麼德行又沒有甚麼本事,史書上的說法叫做「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就是說韓信他沒有甚麼良好的社會表現,因此地方上招募低級公務員——叫「吏」——的時候大家都不招他。然後又說,韓信不能「治生商賈」。甚麼叫商賈呢?商就是流動著販賣商品的人,賈就是開一個店舖有固定地址賣東西的人,這叫做「行商坐賈」。韓信他沒有這個本事,不會做生意——既不能做行商,也不能做坐賈,那他該怎麼吃飯呢?韓信是「從人寄食」,就是他只能到人家家裏去混飯吃、蹭飯吃,所以「人多厭之者」,就是當地的人都很討厭他。一個大男人,整天挎把劍,啥也幹不了,到處混飯吃,這樣一個人會討人喜歡嗎?

韓信經常去混飯吃的一家叫做南昌亭長,亭長是一個甚麼樣的職務呢?當時的制度叫做十里為亭、十亭為鄉,就是十個村子合起來叫做一亭,十個亭合起來叫做一鄉。那麼可以推測出來亭長比鄉長低半級,比村長要高半級,這人是這麼個職務。這個亭叫南昌亭,並不是我們現在江西省的南昌市,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這個南昌亭長大概多少有點錢,韓信就老到他家裏去混飯吃,天天去吃,吃得這個南昌亭長的老婆一肚子氣。最後,南昌亭長的老婆就想了一個辦法:半夜起來做飯,天亮之前把飯端到床上,全家人吃光。韓信早上起床,搖搖蕩蕩來吃飯,一看飯已經吃完了。韓信當然明白了,人家是討厭他了,他一賭氣,就和南昌亭長絕交了——我不跟你玩兒了——他脾氣還大得很。

然後他跑去幹甚麼?跑到河邊去釣魚。你想想他這種沒本事的人,我估計那魚大概也是釣不上來的。正好,河邊有幾個洗絮的老大娘,叫做漂母——那個時候絲綿的棉絮要到河裡面洗一洗。這些漂母每天來洗絮的時候都自己帶飯,其中有一個一看韓信沒飯吃,可憐他,就把自己帶的飯分給他吃,每天去洗絮就每天分飯給韓信吃。有一天她漂絮的工作做完,就跟韓信說,明天我就不來了,以後吃飯的問題你自己想辦法吧。韓信說,謝謝大娘,將來我一定厚報您。漂母說,大丈夫不能自食其力,還說甚麼厚報?我不過是同情你罷了,你還說這種大話?

所以,此時的韓信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因為他不討人喜歡,大家就都瞧不起他,瞧不起他就有人會來羞辱他。有一天,淮陰市面上一個地痞無賴就跑來羞辱韓信,說,韓信你過來,你這個傢伙,個子是長得蠻高的,平時還帶把劍走來走去的,我看啊,你是個膽小鬼!他這麼一說,呼啦就圍上來一大群人看熱鬧。這個傢伙氣就更盛了,說,韓信你不是有劍嗎?你不是不怕死嗎?你要不怕死,你就拿你的劍來刺我啊!你敢給我一劍嗎?不敢吧?那你就從我兩腿之間爬過去。

大家都看著韓信。是殺啊?還是爬啊?韓信怎麼樣呢?司馬遷用三個字來描寫:「孰視之」。這個「孰」用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孰」,但是跟成熟的「熟」是通用的。「孰視之」,就是盯著他看,看了一陣子,他把頭一低,就從這個無賴的胯下爬過去了,然後趴在地上。看到這個場面,一市人皆笑——整個街上的人都笑,這就是有名的韓信遭受「胯下之辱」。

胯下之辱對一個男人來說那是奇恥大辱啊,而我們前面講過韓信是一個破落的貴族,是一個士,誰都知道一句話:「士可殺而不可辱」。韓信為甚麼接受這樣一個奇恥大辱呢?他還是不是個士?他究竟是英雄還是懦夫呢?

柏楊先生有個說法很有意思,不要認為彎下膝蓋就是懦弱,這其中分兩種情況:第一種是心膽俱裂,膽顫心驚,丟掉了靈魂,「撲通」一聲跪下來,這是懦夫;還有一種是先彎一下,然後往上一蹦——因為人只有蹲下來以後才能跳得高——如果是為了將來跳得高些蹲下來一下,這是英雄。如果是別人惹你一下,你就一下撲上去,一口咬住死死不放,這算是甚麼?是螃蟹。

韓信肯定不是螃蟹,這個問題我們還可以引用蘇東坡一篇文章的觀點來說明。這篇文章叫做《留侯論》,論的是誰呢?論的是張良,不是韓信。但是《留侯論》開頭的這段話我覺得可以用在韓信身上。這段話是這樣說的:「古之所謂豪傑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這段話是甚麼意思呢?「匹夫見辱,拔劍而起」,就是說那些普通人、小人物,受到一點侮辱以後,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樣:拔刀子或者掏拳頭。我說這個不算勇敢,這叫甚麼?這叫魯莽,這叫盲動,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真正的大勇敢是甚麼呢?是「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突然面臨一件甚麼事情,神色不變,並不驚慌失措,別人無緣無故把一個罪名加在你身上也不生氣,這才是君子之勇、英雄之勇、大丈夫之勇。為甚麼這麼說呢?「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這樣的人,他懷著遠大的志向和理想,有長遠的目標,他不會為眼前的這一點小是小非或小恩小怨魯莽地盲動,所以有句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韓信這個時候面臨的選擇是甚麼呢?要嘛殺了這個傢伙,要嘛爬過去。殺了這傢伙的結果是甚麼?你也要被殺頭,將來遠大的理想還能不能夠實現呢?不能實現了。而一個懷有遠大理想的人是能夠忍受的。司馬遷就是這樣的人,他遭到宮刑——這也是一個男人的奇恥大辱,是一個男人不能接受的東西——他還不是忍下來了?為甚麼要忍下來?他是要完成《史記》這部偉大的著作。而韓信同樣有一個遠大的理想,所以他「孰視之」——盯著那個無賴看了很久——思想鬥爭很厲害,最後為了自己的遠大理想犧牲了眼前的榮辱。我想韓信當時心裡面一定有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說,韓信啊韓信,心字頭上一把刀,你就忍了吧!這就叫做忍辱負重。因此我們得出結論,韓信是一個英雄,是一個有著遠大理想和志向的英雄。這樣的一個英雄,絕不會滿足於那樣的生活,蠅營狗苟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他一定要有所作為!那麼,韓信有著怎樣的作為呢?他又是怎樣走上了一條新的人生道路呢?

韓信既然是英雄,而且「所挾甚大,其志甚遠」,那麼他在這個各路英雄大顯身手的時代就不會無所作為。韓信是怎樣成為風雲人物的?他從軍後,在項羽和劉邦那裏都不得志,他的命運又是怎樣發生轉變的?

韓信終於成為一個英雄是遇到了一個時勢,這就是「時勢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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