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篇 紙幣的狂歡與宋朝的崩潰

朝廷無義就別怪百姓無情

紙幣是宋朝人的發明。這東西出來後,當時的人對它就有研究,也頗有心得。

古人並非像我們想像的那樣,一天到晚都渾渾噩噩,只知道吟詩作畫;他們可是什麼事都想弄個明白的,有一股子執著勁兒。

這方面,你我大概都不如他們。

正因為有這種「求真理」的傳統,我們的民族在二十世紀初,才有可能全面、迅速地接受了西方的科學思想,創建了亞洲「第一共和」。

即便是全面開啟新時代的「五四」,也是從中國思想界內部產生出來的劇變,而不是哪個發達之國強加給我們的。

現在的很多人太能厚今薄古,以為自己無所不懂,古人根本不在話下。

可是現實往往跟這種人開玩笑——他們老是在犯古代的錯誤!

好了,為了避免犯錯誤,我們還是來看宋人聰明在哪裡?

宋人對於紙幣的流通規律,有相當系統的認識,歸納起來有兩大理論,一是「兌換論」,二是「稱提說」。

前面提到過的北宋名相文彥博,就是「兌換論」的重要理論家。

他認為紙幣一定要能夠自由兌換成銅錢、鐵錢,才能於公私兩利。

只有自由兌換,老百姓才信任紙幣,官家發行紙幣才能順利,這樣,每發一次紙幣就等於政府獲得一次厚利。

另一方面,對於民間來說,因為紙幣畢竟比鐵錢方便,只要隨時可兌換,他們就願意用,並且信任不疑。

北宋末期的溫州瑞安,出過一個大知識分子,叫周行已。他對紙幣也有高論。

他說,紙幣一定要有準備金,以供人們隨時兌換,但準備金不一定是十足的。

好比說,發行了三百萬貫交子,那麼一定會有相當數量的交子在流通中,人們不會拿它們兌換銅錢;另外還有紙幣耗損的、儲存起來不用的,這樣加起來大約佔了一百萬貫的樣子。

因此,只需有二百萬貫銅錢做準備金(他稱之為「實」),就能支持三百萬貫的交子流通。

他對「準備金」這一概念的認識,是非常科學的。

在南宋時期,無論關子、會子,都出現過大貶值。於是南宋人對穩定幣值也想了很多辦法,當時稱為「稱提之說」。

「稱提」就是平衡之意。

最早提出這個理論的,是南宋初年的宰相沈該,他主張要調整好銅錢和紙幣兩者的關係。只要其中一種的價值穩定了,同時物價也保持穩定了,另一種就不會出現大貶值。

他主張,政府手裡應該隨時有大量銅錢,用主動兌換的辦法來穩定紙幣的價值。

他建議,宮中應該儲備百萬緡錢,一遇到紙幣貶值,就拿錢去「買」紙幣,紙幣自然也就會停止貶值。

宋人陸續總結出來的一些經驗,咱們在這裡歸納一下:

一、藉助銅幣來穩定紙幣價值;

二、實行新、舊紙幣折換,在折換時,趁機把流通過濫的舊幣貶值;

三、採用嚴刑峻法,迫使老百姓按紙幣面額來使用,不允許民間將紙幣擅自貶值;

四、在財政撥款和稅收上,採用銅幣和紙幣按比例搭配的辦法,以提高紙幣在民間的信任度;

五、嚴禁銅錢外流、藏匿、銷毀,保持一定數量的銅錢與紙幣並行流通,使人民不至於對紙幣價值產生懷疑;

六、減少政府開支、減少紙幣發行量,堵死通貨膨脹的兩大根源;

七、如果準備金實在不足,就用有價證券(新形式的紙幣)和實物,主動去兌換紙幣,讓老百姓覺得紙幣還是可以隨時兌換的,紙幣也就不至於貶值得太厲害。

這裡面,有高招也有損招,我想,讀者自會分辨。

這種「稱提之說」也得到了南宋幾代皇帝的認可,屢次實行。但是有時效果很不好。原因何在?

宋末元初有個大學問家叫許衡,他看得明白,曾經這樣說:「但見朝廷每次『稱提』之令一下,百姓反受其害,而錢也越短,嘉定年間換發交子用一換二,這是貶了平民一半之財,嘉熙年間又用一換五,這是貶了平民四倍的財富,朝廷無信義,以此為甚!」(見《許文正公遺書.楮幣札子》)

這位許老夫子對「程朱理學」很有研究,後來降了元,擔任了大元帝國的最高學府校長(國子監祭酒),成了蒙古貴族子弟的老師,也為元世祖忽必烈出了不少治國的好主意。

他降元,被當時人看成是沒有氣節,後來也未得重用。但是他看南宋的問題,是看得太透了。

他的這段話,其實是點出了南宋敗亡的要害。

——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掠奪人民財富,無義之甚,那麼,危急關頭又怎能指望自己的臣民盡忠?

所以說,宋朝的覆滅,也跟錢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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