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捲入造反派的流血「內戰」

造反派不是「太平天國」農民起義軍,可是一搞起爭權的內訌來,就很快也會冒出一個個小小的再版楊秀清、韋昌輝與石達開們來,從而互相大打出手,彼此間發生流血的武鬥。這類事情,一次又一次的發生,使我們這些基層的鋼桿造反派分子當時都很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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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日,中共中央終於發出了解決湖南省文化大革命若干問題的決定,宣佈撤消中央文革原來下達的二.四批示,承認「湘江風雷」是革命群眾組織,支持「工聯」為代表的造反派組織,批評了省軍區,指責了「高司」派等保守組織。並指定,由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四十七軍軍長黎原為組長,以原省委書記華國鋒,候補書記章伯森和「工聯」頭頭胡勇、「湘江風雷」頭頭葉衛東為副,組成湖南省革命委員會籌備小組,接掌全湖南省一切大權。

造反派們聽到這個消息,無不歡欣鼓舞,興高采烈。而「高司」及其保守派盟友的組織,則紛紛土崩瓦解,不攻自垮,他們或反戈投降,或自動隱退解散組織。在北京,未能獲得中央支持,在長沙市,用實力較量他們又只能敗退,面對這不可抗拒的大勢,他們別無選擇。

看到這造反派取得大勝利的局面,我自然也是高興得不得了,將那個解決湖南省文革問題的中共中央文件讀了又讀,看了又看。心想,我們終於勝利了!這一來,離文化大革命結束的「偉大時日」想必也很近了。我作出了離開「青年近衛軍」,帶著自己單位幾個弟兄,回我們公司去的打算。大局一定,本單位的事就靠我們去幹了。俗話說:「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此時雖不完全已達那境地,但,從大形勢上講,對我們可以是這樣說了。

然而,在慶功會還未來得及舉行之際,造反派卻打開了內戰。這內戰除了輿論上的外,本來是一致打「高司」和保守派的機槍大砲,也被用來了對付昨天還是同一個戰壕裡並肩戰鬥的兄弟。一百多年前,太平天國天京內訌的血案,被化成一個個小型摺子戲,移植到了文化大革命中的造反派身上。

這造反派的內戰,是如何打起來的,是什麼本質上的原因所導致的,那是歷史學家和哲學家研究的事,我只能猜想到一點,那就是:造反派頭頭們都想「以我為中心」!

「工聯」派認為,他們為幫助「湘江風雷」平反出了大力,中央文件中的文字詞句又明確了「湘江風雷」是「革命群眾組織」,而「工聯」是「革命造反派組織」。這個細微的差別,在講究政治用語遣詞造句背後真正含義的那時,當然地被「工聯」方面認為中央是確定自己為正統造反派組織,地位是高於「革命群眾組織」的「湘江風雷」。

而「湘江風雷」方面,卻認為自己是比「工聯」資格「老」的老造反派組織,是湖南省造反派的旗幟,因而,應以「湘江風雷」為湖南省造反派首領。有人甚至提出,湖南省的所有造反派組織全部取消自己的名稱,包括「工聯」在內,而成建制地統統加入「湘江風雷」,使全湖南省的造反派只有一個名稱、一個組織,那就是「湘江風雷」。就像全中國,只有一個中國共產黨組織一樣。

思想認識上的差異,造反派頭頭們政治野心的互相碰撞,一步步演變為言語、方針上的分歧,又一步步變為公開的行動上的衝突和分裂,最後,再次發展為槍砲對槍砲的內戰。

看到「工聯」與「湘江風雷」兩大派造反組織發生內訌,我感到很難過、很痛心。覺得這一來,大丟了造反派的面子,讓保守派的人在一旁笑話,「看了險」。我想不通,大家都是風風雨雨中過來的造反派,有什麼事情不好商量,有什麼事情不能互相體諒,而非得這樣互相咒罵,以至兵戎相見?

當然,我那時其實是幼稚得很。陸游有句詩說:「早歲哪知世事艱。」很對。畢竟,當初我還不到十八歲。

「工聯」和「湘江風雷」一分裂為新的兩大派,自然,雙方都有自己的擁護支持者,或者說對分裂推波助瀾者。長沙市乃至湖南省大大小小的造反派組織,便依據自己的利益和觀點,分別又站到「工聯」或「湘江風雷」的旗幟下。

「青年近衛軍」是站在「湘江風雷」一邊。

海司令實際上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同他一起生活了幾個月,知道了這一點。社會上的傳說中將他描繪成耀武揚威的兇狠模樣,那完全是胡猜。他之所以在造反派的分裂中,感情傾向了「湘江風雷」,完全是他對備受折磨出獄不久的「湘江風雷」頭頭們的同情,認為他們不應該再受貶斥。但是,他在爭執中,也並不很堅決去反對「工聯」,他始終認為「工聯」仍是「造反派兄弟」,只是他不滿意「工聯」一些頭頭擺出的老大哥神氣。

然而,「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只要海司令對「工聯」有一絲不滿,下面「青年近衛軍」的弟兄們就會變成十分憤慨,以至自動捲入造反派的內戰漩渦。

八月下旬,即中央宣佈支持「工聯」與「湘江風雷」後不到半個月的一天,「工聯」與「湘江風雷」各自的一些基層組織,為幾輛汽車歸屬等小問題,最終竟演導成一場傷亡不小的流血武鬥。

「青年近衛軍」總部是在長沙市當時還屬靠近郊區的地方,在城市的邊緣。對於城內「工聯」與「湘江風雷」的內戰,開始並未捲入。甚至,他們已打了兩天多,我們都還按兵未動。

我們總部這些不是頭頭腦腦的武裝人員,雖說主要任務是負責總部的警衛與安全,但平日其實沒有什麼事做,就是打打靶,練練自己的槍法。城裡的內戰打響後,海司令下令保持中立,「青年近衛軍」人員一律只旁觀,不許參入。於是,我們便只好爬到總部所在的礦山設計院大樓頂上,觀看城內隆隆硝煙,靜聽「叭叭」、「轟轟」的槍砲響聲。

聽了兩天,看了兩天,大夥不由心癢癢的,很想進市內去走走,甚至去幫幫「湘江風雷」的忙,但海司令不準,大家也只好作壁上觀。

「機會」卻來了。

據說,「湘江風雷」一號頭頭葉衛東,此刻被「工聯」的武裝圍困在城內解放路一個省人委招待所大樓內,十分緊急,招待所大院內甚至落下了六○砲的砲彈。這位葉頭頭急得到處打電話求援,其中最重要的電話,就是請海司令趕快「出兵援助」。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二日上午。

海司令考慮了很久,終於下令:出兵,援助「湘江風雷」!

總部的青年們歡呼起來,高興萬分,並立刻行動起來,背上槍,帶足子彈,雄糾糾氣昂昂地集合在設計院大院空坪裡。明明又是去玩命,弄不好就有去無回,然而,我們卻像過節一樣喜歡,我至今不懂,這究竟是為什麼?經常從電影中看到,每逢激烈戰鬥之前,戰士們往往是積極請戰,士氣高昂,要求去玩命,中外軍隊,概莫除外。對此,有些人說,這是導演胡編的,不可能,然而,對此我卻堅信不疑,並小有體會。只是始終不明為何都是這樣。

海司令的「出兵」命令卻有補充規定。他說,我們的任務,只是解救「湘江風雷」,解救那個葉頭頭,希望只打「有限戰爭」,目的一達到,就「必須立即撤退」。

這一點,我們都能接受。

矮矮敦敦的易麻哥,又是「前線總指揮」。當「青年近衛軍」屬下的各「兵團」、「縱隊」、「連隊」都來了人後,他便率領我們浩浩蕩蕩地向城內開拔了。

我們總部這些武裝人員組成的「紅色尖刀排」,仍由省建築公司的「牛哥」負責,沿小巷,直插到被「工聯」武裝圍困的那個省招待所的對面,只隔著一條柏油馬路即解放路。

招待所大樓隔馬路正對面,有一排居民住房。我與四、五個夥伴,從一家居民家的後門進去,爬到二樓上,從二樓那個小窗,正好可以看到對面招待所大門。大門敞開,卻空無一人,冷冷清清,但卻不時傳來不知哪兒打來的槍聲。

我們幾個人商議,怎麼才能衝進那招待所,去救那「湘江風雷」的頭頭。想來想去,覺得除了這一排居民房屋必須控制外,還得控制面前這條柏油馬路。但此刻,不知我們的人是否已做到這一點。

我走到窗口,伸出頭朝馬路左右看了一下,發現馬路上也是空無一人,心想,說不定「工聯」方面已經撤走,如果是這樣,我們衝過去,便可順利完成解救任務了。

剛想到這裡,陡然,「叭……」響起一陣槍聲,朝外開的一扇窗子被子彈打中,一塊玻璃「噹」的一下,破碎、掉下。我嚇得趕緊將頭和身子一縮,並趕緊臥倒,臥在樓板上,好半天心臟還「咚咚」直響。

其他幾個夥伴也都臥下了,大家不再吭聲,只是靜聽窗外密集的「叭叭」槍聲。

一會兒,外面又安靜了。看來,馬路上不知在什麼地方隱藏著「工聯」的人,剛才那陣槍,無疑就是發現了伸頭出窗外的我而掃來的。幸虧,老天保佑,他們的子彈只打爛了窗上的玻璃,而未傷及我。一想到這點,我就心有餘悸。那窗口,我再也不敢去了,離它遠遠的,我還要臥下而不敢再站立。

又上來二個人,一個是小吳,株洲市一家機械廠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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