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們居然推翻了中央文革的批示

造反派連中央文革的批示都推倒了,那是怎麼回事?

其實,文革中,沒有誰敢與得到毛澤東支持的中央文革較勁,我們社會底層的造反派更沒這個能耐。中央的「二.四批示」之所以後來能被否決,應該說是因當時湖南造反派的影響,已強大到使中央高層不能不認真關注其實際情況、並做出最有利於實質維持文革路線的舉措了。

※※※

將《湖南日報》封閉後竟然安然無恙的造反派,敏銳地覺察到了形勢已開始變得對自己有利,於是,便威風凜凜乘勢進擊了。

四月中旬,由幾個大工廠的造反組織頭頭串連商議後,長沙市各工廠、公司、商店內原來各自組成的工人造反派組織,以產業工人為主體,自下而上聯合,很快被統一組織起來,成為了一個新的、能有力量左右湖南文革形勢的社會組織:「長沙市工人造反派聯合委員會」,簡稱「工聯」。「工聯」這種以各工廠造反派組織為成員單位組成的社會團體,是吸取了前段組織機構完全社會化、因而人員構成複雜的「湘江風雷」,容易遭致省軍區攻擊為「組織不純」的情況,而自發構建的新型群眾組織形式。

而這種組織方式的改進,以後卻正好又符合了中央提出的以「本單位、本系統為主體,實現革命大聯合」的戰略意圖。因而,後來中央在對待「工聯」與「湘江風雷」這兩個造反派組織時,便明顯偏重於重視「工聯」。在中央的「八.十」決定中,「工聯」被稱為「革命左派組織」,而對「湘江風雷」,則是稱之為「革命群眾組織」。

長沙各大廠礦的工人造反組織,如長沙汽車電器廠「造反有理總隊」、曙光電子管廠「聯總」、長沙機床廠「3.31紅色造反團」、紅旗內燃機配件廠「紅總」、建湘瓷廠「紅色造反團」、長沙船舶廠「文革籌委會」、市搬運公司的「六號門」、湖南橡膠廠「造反總隊」、市總工會「東方紅觀察哨」等,都是「工聯」的重要成員。

後來,隨著形勢的發展,長沙市的主要產業工人與各系統的工人,包括很多原來屬於「湘江風雷」組織的工人造反組織,也都成建制加入了「工聯」,使「工聯」成為了統領數十萬工人的、湖南最強大的工人造反組織。

「工聯」的第一號頭頭叫胡勇,湖南省湘潭縣人,長沙汽車電器廠工人,中專文化,時年三十一歲。文革初,因為他曾遊行支持了湖南大學紅衛兵的「八.一九」事件,結果被廠黨委打成了「反革命」、進行隔離審查,後來,他便奮而造反,與幾個夥伴一起,組織了廠裡的「造反有理總隊」,並積極參入社會活動。在二月份「湘江風雷」被省軍區鎮壓後,他便串連長沙市一些大工廠的造反派頭頭,聯合而組成了這個以產業工人為主體的「工聯」造反組織。

後來,胡勇被中央指定成了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在文革高潮中的一九六八年十月,由同為省革委會副主任的華國鋒與四十七軍李副政委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本來,當時中共地方黨組織在文革中早已停止活動,入黨的事是根本無從談起。但由於胡勇是一個當時能左右湖南局勢的特殊人物,中央便採取了這樣一個特別措施,讓胡勇這個特別人物,做了中共的一名特別黨員。

一九六八年國慶節那天,胡勇作為湖南的工人代表也登上了天安門城樓觀禮,並且被周恩來親自安排,坐於觀禮台第一排座位中間左向,距離正中毛澤東的座位,僅橫隔六個位置。是當時四位同坐第一排的工人、農民代表(其他三位是:尉鳳英、王洪文、陳永貴)中,最靠近毛澤東者。因毛澤東聽說胡勇也是他的家鄉(湖南省湘潭縣)人,故在城樓上的休息廳內特別召見了胡,並與胡聊了數分鐘,詢問湖南的文革問題,也問了胡勇個人的情況。後因同在天安門城樓觀禮的阿爾巴尼亞國防部長巴盧庫進來了,要見毛澤東,這次談話才可惜被中斷了。但是,全國的造反派工人能有此殊榮者,除了後來的王洪文外,恐再無第二人。

按當時的湖南造反派一號頭頭資格,被中央指定為中共「九大」代表的胡勇,一九六九年四月,本可像王洪文一樣,在中共「九大」上被任命做中共中央委員,而且當時胡勇也確已列在中央擬定的中央委員候選初始名單中。但,大概由於他一則黨齡太短;二則,毛澤東在「九大」中一次會上也發了話:「我那個老鄉(指胡勇),是不是就不要做中央委員了吧?我看,不照顧老鄉為好。」

毛澤東說的「老鄉」,並非泛指湖南人,而是指他的家鄉湘潭縣人。而胡勇就是湘潭縣人。

不知是考慮胡勇的黨齡太短而不宜做中央委員,還是毛澤東確不想別人因為討好他,而在他的家鄉問題上做文章。反正,胡勇從此便無緣進入中共中央委員的行列了。

毛澤東發話後,周總理就讓原廣州軍區司令、時任總參謀長的黃永勝與其夫人項輝芳到胡勇住處,給胡勇做安撫工作,告知他不再是中央委員候選人的事。

因而,最後成為中共中央委員的湖南工人造反派頭頭,就換了「工聯」二號頭頭唐忠富(長沙曙光電子管廠工人,在文革前就已是中共黨員,一九六八年被任命為湖南省革命委員會常委),而已高居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的胡勇從此便與中委資格無緣了。

四人幫垮臺後,胡勇自然受到清查。先被撤消一切職務,並拘押審查,後於一九八六年由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罪判處十五年徒刑(從一九七六年被拘押審查時算起)。刑滿後,已五十五歲,他仍下海辦了一家工廠,也搞過一陣公司,賺了一些錢。後生意不好做了,他就乾脆停業,徹底退出江湖,在家頤養天年,每日或到公園打打太極,或與幾個好友搓搓麻將玩玩撲克,或釣釣魚等,補享天倫之樂。

四人幫倒臺後,香港一些報刊說,胡勇是華國鋒的人,將會得到華的保護。

實際上,這是局外人的觀察有誤。因為,自一九七○年起,華國鋒就從未對胡勇施澤過什麼恩惠,更談不上在四人幫垮臺後指示要寬待胡。如果,當時已是中央主席的華國鋒真想保一保胡勇,那麼雖說職務不能不撤,黨籍也許難保,但坐牢判刑的事,則還是能讓胡勇免了的。然而,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能免除。

華國鋒與胡勇,畢竟是來自不同階層的人,骨子裡很多觀念是不一樣的,雖說,文革讓他們碰到了一起。

數十萬人一下子聚集到一個旗幟下,頓時,「工聯」成為了長沙市最有力量的造反組織,她與「東方紅總部」、「井岡山紅衛兵」、「中學紅衛兵革命委員會」等造反組織一起,不時便組織動則數萬、十多萬人參加的大示威大遊行和集會,鬥爭的矛頭不僅對著「高司」派,更指向了省軍區,「揪出湖南省的趙永夫!」「砲轟省軍區!」的大標語,甚至刷到了軍區的大門。

※※※

對此,省軍區顯然無可奈何,像二月份那樣直接出動軍隊去鎮壓的做法,顯然已不再可能。近來,中央文革領導人的講話中、《人民日報》、《紅旗》雜誌所發的輿論中,批評軍隊「壓制了造反派」的內容卻越來越多。而在對待造反派的問題上,駐長沙市的野戰部隊和軍事院校,如解放軍長沙政治幹部學校、解放軍三四一部隊(工程兵學院),與省軍區也已開始有了分歧。幾支由軍事院校組織的調查宣傳隊,進入長沙市幾家大工廠後,居然公開發表聲明,宣佈支持「工聯」造反組織,而拋棄並譴責了那些工廠內黨、團員佔優勢的保守組織。甚至,省軍區大院內,也出現了反對派,以「叢中笑戰鬥隊」的名義,暗暗上街張貼大字報,批評軍區司令員們支持「高司」大學生而排斥抨擊工人造反派的「一邊倒」做法。而且,軍區大院內傳來的消息還說,省軍區譚政委與一名林副政委,也不同意目前這種與工人造反派對立的方針。

接著,也是由中學生紅衛兵領頭,六月中旬,在堂堂省軍區的大門前,舉行了絕食抗議,抗議湘潭地區軍分區鎮壓湘潭「紅造聯」造反派,聲援已開始絕食活動的湘潭造反派,要求省軍區罷免湘潭軍分區司令的職務。幾百名紅衛兵,與隨後跟進參加以示支持紅衛兵的幾千名造反派工人,都靜靜地坐在省軍區大門前,將軍區大門口與在門前的那條馬路,都塞得滿滿的,使那兒變成了一個大會場。時值夏初,天氣已熱,靜坐絕食的人,故不斷有人暈倒,現場的絕食活動指揮部便安排醫護人員將其撤出,換上新的絕食者。其實,這絕食是假,示威才是真。

我聽到這個消息後,便趕去觀看。但是,還離軍區大門很遠,就已是人山人海來看熱鬧的人群,使後來者幾乎無法靠近絕食靜坐現場。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好不容易才擠到軍區大門的馬路對面,佔據了一個觀察位置。正在絕食的紅衛兵與造反派工人,都秩序井然地在靜靜坐著,幾千人居然都不說話不吭聲,能聽到的叫喊聲,則都是來自旁邊的圍觀者,或組織絕食活動的工作人員及醫護人員。我想,這是由於參入絕食活動的工人,都是「工聯」組織的產業工人,他們有著良好的守紀律聽指揮的傳統特點,所以,即便在這種場合下,也能做到步調一致,進退有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