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饑荒對中國政治的影響 四、從「民主革命補課」到「四清運動」

八屆十中全會以後,毛澤東為了「反修防修」,防止「和平演變」,決定在全國城鄉開展一次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開展大規模的階級鬥爭。農村的運動,則以清理帳目、清理倉庫、清理財務、清理工分為主要內容,簡稱「四清」。為了指導農村四清,中共中央先後制定了三個文件:一九六三年五月的《關於目前農村中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簡稱《前十條》),一九六三年九月的《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物規定(草案)》(簡稱《後十條》),一九六五年初的《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目前提出的一些問題》(簡稱《二十三條》)。這三個文件對階級鬥爭形勢的估計,一個比一個嚴峻。《二十三條》又將「四清」的內容改為清政治、清經濟、清組織,清思想,比原來的範圍更廣,層次更高,在城鄉同時進行。

《後十條》是在《前十條》的基礎上修訂的,其中更多地反映了劉少奇搞四清的思路和作法。強調整個運動由上面派出的工作組領導,把基層幹部撇在一邊,由工作組對他們進行清理。在全國各地都派出了龐大的「四清」工作隊伍。在校的大學生和部分軍隊幹部都進入了「四清」工作隊。當時我也作為北京市委工作隊的一員,赴延慶縣大柏老公社團山大隊搞了八個月的「四清」。我參加「四清」時,《二十三條》已下達,這個文件強調「整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我們下鄉以前先接受階級和階級鬥爭的教育,使得我們每一個人「階級鬥爭的弦繃得很緊」,總想在村裡查出一個「反革命集團」,設想村支部書記是一名「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在農村搞「四清」本來是出自毛澤東對農村形勢的估計:「三分之一的政權不在我們手裡。」因此要在農村搞「民主革命補課」,把失去的權力奪回來。「民主革命不徹底」這個說法,通常以為是毛澤東一九六○年十二月對「信陽事件」的批示中提出來的,實際上半年以前就在河北省邯鄲的一個報告中就出現過。當時劉少奇對河北省農村問題很關心,「民主革命不徹底」可能是劉少奇先提出來的。在農村搞一場階級鬥爭,把「政權不在我們手裡」的的地方奪回權力,這是毛劉一致的看法。但是,毛劉在「四清」中出現了分歧,最終導致二人決裂。從表面看,他們二人的分歧表現在對「四清」打擊目標、鬥爭性質上和具體操作實施等方面,從深處看,很可能是毛澤東不能容忍劉少奇權力上升且咄咄逼人,不能容忍劉少奇對他不夠尊重。

研究「四清」運動,不能迴避王光美的「桃園經驗」。河北省撫寧縣盧王莊公社桃園大隊原來定為一類隊(即最好的隊)。王光美按照劉少奇的意見到這個大隊「蹲點」搞「四清」。她化名董樸,以河北省公安廳秘書的名義任「四清」工作隊副隊長。他們進村時,不是採用毛澤東一貫提倡的「開調查會」的方式,而是像進了敵佔區搞秘密活動一樣,紮根串聯,訪貧問苦。通過五個月的「蹲點」,她發現桃園黨支部「基本上不是共產黨」,「是一個反革命兩面政權」,黨支部書記吳臣是一個「鑽進黨內的壞分子」,「國民黨分子」。王光美先在河北省委召開的一次會上講了她在桃園搞「四清」的經驗,受到一些人的鼓勵。

毛澤東在「大躍進」中受挫,劉少奇地位有上升之勢,他過於樂觀地估計了形勢,有時忘乎所以。六月到八月,他帶著夫人王光美在十多個省市以「桃園經驗」為題作巡迴報告。八月一日劉少奇又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對中央黨、政、軍機的負責幹部作了一個大報告。這次報告給他帶來了無窮的後患。參加會議的李新記述了當時的情景:在劉少奇沒有登場之前,「台上,所有在京的政治局委員和元帥們都到了。全場鴉雀無聲,.....一會兒,周總理引著劉少奇走到台中央」,「劉少奇開始講了,雖然桌上分明有擴音器,但他並未坐下來,而是背著雙手,在台上走來走去地講」。劉在講了一通幹部蹲點的必要性、重要性後,要求大家向王光美學習,他說:『王光美下去了,不是就發現了許多新問題嗎?她還寫出東西來了,總結了許多新經驗,很有意思。我看大家還是下去吧,趕快下去吧!』說到這兒,劉看了周總理一下,然後又對大家說:誰要是不下去,就把他趕下去!他的講話到此就戛然而止」。李新寫道:退出會場時,他就聽到有人議論說:「這是幹什麼?這不是『聽訓』嗎」?」「走出大會堂,在下台階時,我前面有兩三個軍隊幹部在罵娘,罵得很難聽,特別是罵劉少奇不該親自出面來吹捧『臭婆娘』。當我走近時,他們都回過頭來看,原來都是熟人,彼此相視一笑。」劉少奇在講話中不僅吹捧王光美,還不點名地批評了毛澤東。王力在他的回憶中有記述:「他說對毛主席著作也不要教條主義,調查會方式過時了,不蹲點就不能當中央委員,不能進書記處、政治局.彭真要轉發這個報告,要陳伯達同我把這個報告整理一下。我們把不合適的地方整掉了。後來突然少右同志說這個報告不發了,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在毛主席處開會,毛主席強調王光美的報告不發了。當時在座的有李雪峰,毛主席說李雪峰不贊成這個報告。毛主席還說白區是有人才的,白區工作正確的代表是李雪峰。」「本來桃園經驗(王光美報告)毛主席已批轉,要發下去的。可是劉少奇八月一日作報告後,江青到毛主席那裡哭,說斯大林死後赫魯雪夫作秘密報告,現在你還沒死,人家就作公開報告了。」

九月一日,在劉少奇的推動下,中共中央向各地轉發了「桃園經驗」,轉按語中,強調「桃園經驗的的「普遍意義」。

十月十二日,劉少奇以中共中央名義發出了《批轉李雪峰同志給劉少奇同志的信》,同意李雪峰提出的在四清中「反對右傾」的意見,強調要及時提出反對「怕左不怕右、寧右勿左」的問題,並提出了對已經「爛掉了」的地委、縣委、區委、公社、大隊和廠礦企業及其他機構,應當進行「奪權」鬥爭。

十月二十四日,劉少奇起草了《中央關於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奪權問題的指示》轉發了天津市委的《關於小站地區奪權鬥爭的報告》。小站「四清」工作組是陳伯達領導的,參加這個工作組的有天津市的胡昭衡、方紀等高級幹部。這個報告說天津南郊小站地區的政權是由「三個反革命集團」建立的「反革命兩面政權」。劉少奇肯定了天津小站的「奪權」經驗。

十一月十二日,劉少奇起草了《中央關於在問題嚴重的地區貧協行使權力的批示》(即「後十條」),這個批示肯定了在有些地方可以拋開原來的領導班子由「貧農、下中農協會」(簡稱「貧協」)來實行領導。等等。

劉少奇的這些舉措中,以轉發《桃園經驗》和《小站報告》影響最大,事後證明,這是「四清」工作組製造的冤案。劉少奇的這些舉措使「四清、運動向左傾錯誤發展,搞出了更多的冤假錯案。不僅一村一社,還在貴州省搞「四清」,把「桃園經驗」推廣到貴州省。

一九六四年八月二十四日,劉少奇在昆明給雲南、貴州兩省地、市、州委書記做關於「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報告,王光美也做了關於「桃園經驗」的報告。劉少奇雖然沒去貴州,但貴州的「四清」是在他的思路和「桃園經驗」的指導下進行的。劉少奇在昆明的報告中,點名批評了貴州省委第一書記周林,所以,貴州省的「四清」運動非同小可。

貴州省的「四清」基本上是全體換班子。一九六四年十月,中央改組貴州省委,任命李大章代理省委第一書記、錢瑛代理第二書記、陳剛代理第三書記。去昆明開會的領導們帶回兩大本文件:劉少奇的講話和王光美的「桃園經驗」。從十月開始,在兩個月的時間裡,在全省的省、地,州、市、縣開展了「奪權鬥爭」,從省委到地、縣委,到所有相當於縣級的機關、單位的領導班子「一鍋端」,一律奪權」。在一兩個月時間內,,貴州的大批幹部有的停職,革職,有的開除黨籍,開除公職,有的甚至逮捕,關進監牢」。

這大概就是毛澤東在一九六六年八月五日《我的一張大字報——炮打司令部》中說的「一九六四的形左實右」的來由。

但是,從王光美三十五年以後的著文說,這些不全是劉少奇的錯,毛澤東也脫不了干係。一九六三年十一月,王光美按照劉少奇的意見,到河北省撫寧縣盧王莊公社桃園大隊蹲點五個月。王光美每回京一次都向毛澤東匯報一次,毛不止一次地提示:「根子在上邊。」王光美並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七月五日,王光美向河北省委口頭匯報了「四清」工作的情況,整理出來後即《桃園經驗》。毛澤東看了《桃園經驗》很欣賞,將這份報告批轉全國,以示推廣,並讓王光美到處作報告,還讓劉少奇根據桃園經驗修改《前十條》。

王光美在書裡只講毛澤東很欣賞《桃園經驗》,並由毛批轉全國,這也不完全符合事實。首先是劉少奇很欣賞《桃園經驗》。一九六三年八月十九日,劉少奇親自致信毛澤東和中共中央,信中說:「王光美同志的這個報告,陳伯達同志極力主張發給各地黨委和所有工作隊的同志們。王光美在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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