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黨權、政權、軍權、經濟權高度集中相適應的是輿論高度集中,高度統一,「所有的人都被格式化」,實現了「全體一致地喜笑怒罵」。
中國共產黨歷來強調抓緊「兩桿子」:槍桿子,筆桿子。打天下和治天下都要靠這兩桿子。「筆桿子」就是一切輿論工具,抓緊「筆桿子」就是掌握動員資源,就是控制思想。把「筆桿子」和槍桿子並列,可見其對思想控制的重視程度。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不久,就用共產主義思想作為全國的統一思想,要求全國人民完全地、永遠地服從共產主義這個目標。讓每個人都知道,為全人類的最高理想的實現,犧牲小我,顧全大我是必要的、光榮的、高尚的,不願做出犧牲是可恥的。關於社會發展「五個階段」的學說(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後一個比前一個進步,後一個必然取代前一個,這是不可抗拒的歷史規律)寫進了中小學教科書,實現共產主義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規律,個人利益,個人生命在歷史規律面前是微不足道的。為此,一方面不讓知識分子發表與共產主義不同的言論,另一方面對廣大群眾強力灌輸共產主義。一切輿論工具,一切圖書,一切講壇,一切會議,都灌輸共產主義理想,批判與之不同的思想。廣大群眾,特別是無知青年,只能聽到一種聲音,只知道一種理論,使他們思想十分「純潔」,他們的「愛憎」分明而強烈。這些「純潔」的青年實際是共產主義的「原教旨主義者」,他們又是排斥、打擊非共產主義思想的真誠、堅定、強大力量,在政治運動中他們是狂熱分子,是製造過激行為的主力。共產主義理想是以「大我」消滅「小我」、以強權剝奪個性的最有說服力的、最合法的工具,是推行「一大二公」最有力的動員工具。為什麼在三年大饑荒期間「共產風」颳了一陣又一陣,這是多年共產主義灌輸的結果。
當時只有兩張全國發行的大報,一張是中共中央主辦的《人民日報》,另一張就是以知識分子為主要讀者對象的《光明日報》。這兩張報紙除了風格略有差異以外,指導思想完全一樣。各省在省委直接領導下有一張報紙,除了省委審定的地方新聞以外,其他內容和《人民日報》沒有不同。各家報紙的社長、總編輯全都是上級黨委任命的。發什麼,不發什麼,全由上級黨組織決定。黨報的編輯記者要遵守黨的宣傳紀律。為了避免犯錯誤,各省報紙的夜班編輯在每晚確定版面時都要打電話和《人民日報》夜班編輯「對表」,以求「版面語言」的一致。在相當多情況下,同一天全國所有的報紙的第一版的稿件、標題、排版幾乎完全一樣。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和新華社也絕對是中共中央的喉舌。重要稿件雖然選題是上級定的,但稿件還要送審。審稿者要考慮的方面雖然很多,但是,是加強還是削弱人們的共產主義信仰,是加強還是削弱人們對中國共產黨的忠誠,是降低還是提高領導人的威信,是決定稿件能否發表的最為根本的原則。外國的真實情況,工作中的負面情況,不讓老百姓知道。老百姓不能收聽境外電台的廣播,除了國家設立強大的干擾電台以外,還以「偷聽敵台」的罪名逮捕、判刑。偷聽「美國之音」是了不得的罪名。那時老百姓很少有收音機,有收音機也不讓有短波。
當時中國也有社會科學研究機構,如中國科學院社會科學部(簡稱「學部」——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前身),但研究的選題、研究的指導思想、研究成果的發表,都由黨的官員決定。研究人員不能自由地思考,不能獨立地研究,不能對真理進行追根問底的探討。對官方意見的註釋、論證,對官方錯誤的辯護,是社會科學研究的唯一目標。當時也有一些學術刊物,如《哲學研究》、《經濟研究》等,但這些刊物牢牢地控制在黨政官員手中,是中國共產黨的理論宣傳工具。
全國各地圖書館,一些與中共中央意見不一致的書刊都拿下了書架,有的封存,有的銷毀。文化藝術被當作革命事業這架大機器上的「齒輪和螺絲釘」。當時的文藝作品絕大部分是歌頌中國共產黨和毛澤東的。神化領袖、粉飾太平、歌功頌德是文藝工作者的主要任務。如果說,報刊從輿論上、社會科學從理論上動員人們忠於中國共產黨的話,那麼,文藝則從情感上動員人們忠於中國共產黨,動員人們忠於毛澤東。中國的文藝在神化領袖方面起了其他輿論工具無可比擬的作用,中國的文藝是造神文藝。
毛澤東晚年曾多次以肯定的態度講到秦始皇「焚書坑儒」,認為秦始皇只「坑」了幾百人,而「我們」比秦始皇「坑」的要多得多。這是實話實說。所以,新中國建立之初,幾乎所有的高知大儒、學者專家都自覺地或被迫地放棄了自由的思想和獨立的人格,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沒有這樣做、並且保全了性命的只有梁漱溟、陳寅恪等極少數人。在一九五六年到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派鬥爭中,又對思想界進行了整肅,近六十萬不服從統一思想的知識分子打成「右派分子」。一場一場針對知識分子的政治鬥爭,更加強了思想的「統一」。
在那個時代,全國的一切宣傳機器、一切文化教育,都為同一目標服務,都集中地朝一個方向影響每一個人。全國上下,真正做到了輿論一律。一切與共產黨不同的看法都被「格式化」,從而實現了全體人民的思想「一體化」,實現了「全體一致地喜笑怒罵」。
那時,全國只有一個思想家,只有一個理論權威,他就是毛澤東。毛澤東思想就是全國人民的指導思想。毛澤東既手握國家軍政大權,又是國家最高的思想權威,即教化全民的最高權威。這就實現了「政教合一」。
在政教合一的情況下,權力中心就是真理中心。誰的權力最大,誰就是真理的化身。沒有人敢發表不同的意見,甚至沒有人敢獨立思考。大批無知者相信毛澤會把人們引向共產主義的天堂。大批幹部自認為是「為人類最美好的理想而奮鬥」的重任在身,是替天行道,在忙得無暇進行說服的情況下,他們對不順從者施暴是理所當然的。
在皇權思想有深厚土壤的國度,人們視毛澤東的思想為權威,中國共產黨利用中央政權這個「神器」向全民灌輸單一的價值,造就了眾多的真誠的信奉者。所以,在三年大饑荒期間,人為造成這麼大的災難,而農民卻認為毛主席是英明的,中央是正確的,只是下面幹部沒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