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銳的書中只講了他們這些對「三面紅旗」有意見的人的一些活動,沒有講柯慶施、李井泉等左派的活動。這些人的活動李銳是不知道的。七月二十一日,這時距毛澤東的反擊只有兩天,由於左派的活動,對彭德懷信的指責的聲音已經逐步升高,左派說這封信主要是「針對毛主席的」。左派的活動和言論對毛澤東有多大影響,至今不得而知。政治嗅覺特別敏銳的人已經聞到了某種氣味。張聞天準備這天在第二組(通稱華東組,組長柯慶施)發言,得悉風聲已緊的胡喬木,早晨打電話給張聞天,提醒他少講些缺點,尤其不要涉及全民煉鋼和得不償失問題。
張聞天不顧這些,卻作了長達三小時的發言。在發言過程中,組長柯慶施和其他好幾個人,不斷插話,表示不同意見。張聞天毫不讓步,按照自己的提綱,一直把話講完。張聞天又名洛甫,早年曾留學美國。一九二五年參加中國共產黨,同年派往蘇聯學習和工作。一九三一年回上海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長,同年九月任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一九三三年進入江西中央革命根據地,任政治局委員和書記處書記、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人民委員會主席。在長徵到達遵義時,他支持毛澤東,參與促成遵義會議的召開。隨後,他代替博古成為中國共產黨的總書記。他的總書記職務一直擔任到一九四三年,不過,後幾年由於毛澤東專權,他的總書記只是名義而已。在延安期間,他同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是中共中央的主要負責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先後任駐蘇聯大使和外交部第一副部長,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麥克法誇爾認為,張聞天是在廬山會議上批評「三面紅旗」的主要策劃者,而彭是配角。就這個問題我專門問過廬山會議的參加者李銳(時任毛澤東的秘書)和姚力文(時任劉少奇的秘書),他們都認為麥克法誇爾這個說法只是他個人猜想,與事實不符。
張聞天對「三面紅旗」有一整套看法,他是一位有深厚理論功底的革命家,也是一名經濟學家。他在三個小時的發言中,張聞天講了十三個問題:一,大躍進的成績;二,缺點;三,缺點的後果;四,對缺點的估計;五,產生缺點的原因;六,主觀主義和片面性,七,政治和經濟;八,三種所有制關係;九,民主和集中;十,缺點講透很必要;十一,光明前途問題;十二,關於彭德懷同志的意見書;十三,成績和缺點的關係。發言對大躍進以來暴露的嚴重問題及其後果作了系統的分析,全面,深刻,明快,尖銳,針對性強,幾乎毫無顧忌。他強調,對產生問題的原因「不能滿足於說缺乏經驗,而應當從思想方法和作風上去探討」,領導經濟「光靠政治掛帥不行,還要根據客觀規律辦事」。他認為一九五八年以來出現的這些問題關鍵在於健全黨內民主生活。他說:「主席常說,要敢提不同意見,要捨得一身剮,不怕殺頭,等等。這是對的。但是,光要求不怕殺頭還不行,人總是怕殺頭的,被國民黨殺頭不要緊,被共產黨殺頭還要遺臭萬年。所以問題的另一面是領導上要造成一種空氣、環境,便於下面敢於發表意見,形成生動、活潑、自由的局面。」發言最後才提到彭德懷的信。他認為信的中心內容是希望總結經驗,本意是好的。彭信中受批評最多之處就是「小資產階級狂熱性」這句話,就是支持彭這封信的人,也認為這句話不妥當。張聞天卻說:「這個問題不說可能更好一點,說了也可以,究竟怎麼樣,可以考慮。但是,『共產風』恐怕也是小資產階級的狂熱性。」
張聞天發言當天晚飯後,他見到彭德懷說,我今天講了三個鐘頭,支持了你。彭德懷把張聞天的發言提綱要去,讓參謀讀了一遍。後告張「你講得很全面。」
在批判張聞天的時候,有人說他的這個發言對彭德懷的信「作了全面、系統的發揮」,是「進攻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的反黨綱領。」有人對他的這個發言作了精心統計:全文九千多字,講成績的只二百七十多個字。用了三十九個「但」字,只有一個好「但」,其餘都是壞「但」。
張聞天當時是外交部副部長。他是六月三十日離京赴廬山參加會議的。乘同一車廂的有彭德懷、賀龍、康生等。上廬山後,住東谷河東路一百七十七號,同彭德懷住的河東路一百七十六號是近鄰。七月二日到十六日,張聞天被編在華北組。他在小組發言說:大躍進給外交部門的工作造成被動,我們的駐外使節很不好講話。會議初期,閱讀蘇聯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第三版),他對身邊的秘書說:小高爐煉鋼是無效勞動,國民經濟比例失調,按勞分配原則不能破壞等看法。還說,現在是驕傲了,就像當年斯大林說的勝利沖昏頭腦。七月十二日,他同彭德懷交談時說:會議開了十多天,只能講好,不能講壞,有壓力。彭說:我們西北組也是這樣。張說:毛澤東同志很英明,整人也很厲害,同斯大林晚年一樣。毛澤東同志從中國歷史中學了不少好的東西,但是也學了些舊中國統治階級的權術。要防止斯大林後期的錯誤。
七月上、中旬,彭、張二人在飯前飯後還有若干交談。其中曾講,政治局會議很少討論,一般只做個大報告,實際是空的。
七月十四日,彭德懷給毛的信送出。此前張散步到彭處,得悉彭將寫信,對彭所說的寫信是希望把問題攤開、搞得深些表示贊成。彭要張看信,張不看。彭念給張聽,張沒聽完就走了。
七月十七——八月一日,張聞天被編入第二組(華東組)。七月十八日,張準備在小組會上發言,開始準備發言提綱。
七月十九日,張聞天出席小組會議後,路上被田家英邀去小坐,同時相遇的還有周小舟、陳伯達、胡喬木、吳冷西、李銳。交談中大家都感到有壓力,認為應當肯定成績之後,缺點也可以講。胡喬木說:主席也是主張講一講缺點的。同日,在田家英處吃飯後,邀周小舟到住處交談。
七月下旬某一天,張聞天約戎子和到住處閒談。得知國家給土鐵生產補貼了四十億元時說:問題主要還不在於這四十億,而在於九千萬人上山對農業生產造成的影響。
七月二十日前後在準備發言過程中,張聞天接田家英電話,田勸說,如果發言,有些問題別講了,透露「上面」有不同看法。通話後張聞天對秘書說:「不去管他!」接著繼續準備提綱。後來又接胡喬木電話,說毛要向彭開火,勸張少說。同時秘書也感到發言與會上對彭批評的氣氛不合,擔心會挨批評。但張不顧一切要講。
李銳認為,「使毛澤東作二十三日講話的原因很多,張聞天這個長篇尖銳的發言,可能是最後的一副催化劑。」
一九五九年三月三十日,山西省委第一書記陶魯笳的報告中談到:「據榆次市、太谷縣的材料,五級幹部會議經過三天的鳴放,有觀潮派、算賬派的言論甚至反動言論的人佔十%左右。估計其中相當一部分人的言論是屬於發牢騷的性質。」毛註:「牢騷也吧,反動言論也吧,放出來就好。牢騷是一定要讓人發的,當然發者無罪。反動言論,放出以後,他們立刻就會感到孤立,他們自己會作批判。不批判也不要緊,群眾的眼睛裡已經照下了他們的尊容,跑不掉了,故也可以實行言者無罪。現在是一九五九年,不是一九五七年了。」
在上海會議上,四月五日,毛澤東在講話中抱怨他的下屬「不大批評我的缺點」,提倡海瑞精神。他說:
海瑞寫給皇帝的那封信,那麼尖銳,非常不客氣。海瑞比包文正公不知道高明多少。我們的同志那有海瑞那樣勇敢。我把《明史.海瑞傳》送給彭德懷看了。同時也勸你(指周恩來)看,你看了沒有?(周恩來答:看了)
彭德懷的這封信和海瑞給皇帝的信相比,要客氣得多了。勸彭德懷學海瑞的毛澤東,是怎對待彭德懷這封信的呢?怎樣對待張聞天等人的批評呢?
七月二十二日,毛澤東找幾個人談話。柯慶施、李井泉對糾左不滿。柯慶施說:現在很需要毛主席出來講話,頂住這股風,不然隊伍就散了。他認為,彭德懷的信是對著總路線,對著毛主席的。當天晚上,毛主席同劉少奇、周恩來商量準備第二天開大會。
七月二十三日早晨,通知大家開會,聽主席講話。毛澤東講話的內容事前沒有跟常委討論,常委們也和大家一樣,也是早晨得到通知,事先也不知道講話什麼。
毛澤東在講話中一開頭就說他吃了三次安眠藥,睡不著。
毛澤東在講話中說,這次會上「有兩種傾向,一種是觸不得,大有一觸即跳之勢。」這大概是指緊跟他的京官和省委書記。「我跟這些同志談過,勸過他們,要聽壞話,好話、壞話,兩種話都要聽嘛。」他講的另一種傾向是:「現在黨內黨外夾攻我們……集中表現在江西省委黨校的反應,各地都有。」「所有右派言論都印出來了,龍雲、陳銘樞、羅隆基、章伯鈞為代表。」「例如廣東軍區的材料,有那麼一批人,對形勢也認為一塌糊塗。」他說:「越講得一塌蹋糊塗越好,越要聽。『硬著頭皮頂住』……神州不會下沉,天不會塌下來。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做了一些好事,腰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