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執政者對危機的反應 六、實行責任田,僅是暫時措施

在農業集體化以後,農村實行生產資料公有、集體勞動、統一經營、統一分配的原則。怎麼分配?按工分分配。工分掙得越多,分得的勞動報酬就越多。開始是「死分死記」,壯勞動力勞動一天記十二分,普通勞動力勞動一天記十分,婦女和幾童勞動按勞動能力不同,一天記五分或六分不等。但「死分死記」的辦法造成出工不出力。後來又發展為「死分活評」。每天勞動以後,晚上開會評工分。但評工分時拉不開面子,很難評出真正的勞動成果。後來又發展為「定額包工」的辦法。這一畝地交給你鋤,鋤完了,再檢查一下,如果合格,就給你三十分。從包工發展到包產到組,最後發展到包產到戶。所謂包產到戶,就是這塊地包給一個家庭,上交集體一千斤,多餘的歸自己。責任越明確,勞動和分配掛鉤越緊密,勞動積極性就越高。包產到戶也叫「責任田」。但是,包產到戶主要生產過程是家庭經營,打破了集體經濟統一經營、集體勞動、統一分配的原則,因而被認為瓦解集體經濟、走資本主義道路。

為了解決吃飯問題,有些地方實行種種變相的包產到戶。這實際是生產隊自發搞起來的,一九五九年五——七月就出現了。一九六一年初春安徽省委推廣,安徽十戶農民中有八戶參加包產到戶。當時把分到農戶的田稱為「救命田」。各地也先後採取了同樣的措施。如甘肅的臨夏、浙江和四川局部,參加包產到戶的農戶十中有七。廣西龍勝、福建連城和貴州全省,十中有四。廣東、湖南、河北、遼寧、吉林、黑龍江也有大體同樣的比重。到了一九六二年五月,劉少奇和鄧小平都認定,全國包產到戶者至少已佔總數的二十%。

「救命田」的形式是不一樣的。例如,廣西出現了七種形式:一,分田到戶;二,包產到戶;三,「公私合營」,即早造私人種,晚造集體種;四,「井田制」,即徵購田集體種,口糧田個人種。有的實行三三制:即口糧田,上交田,照顧田;五,「抓大頭」,即畬地分到戶,水田集體種;六,山田,遠田,壞田分到戶,誰種誰收;七,化整為零,即過小地劃分生產隊,有的成了兄弟隊、父子隊。江蘇省有些地方在全部農活包到戶的同時,還以「定田到戶,超產獎勵」的辦法,實行了全部或部分農作物(如山芋等)包產到戶。

然而,包產到戶是和共產黨的理想相悖的,也是與集體化的方針相悖的。在三年饑荒以前的一九五六年,浙江省永嘉縣委農業書記李雲河和縣委農村工作隊隊長戴潔天,就在這個縣的燎原合作社搞過包產到戶的試驗。從生產看效果非常好。當時毛澤東認為,「包產到戶是方向問題」。一九五八年初,李雲河成了右派分子,開除黨籍,撤消職務,勞動改造。戴潔天成了右派分子和反革命的雙料罪犯,押回原籍管制,舉家遣返農村。

在三年大饑荒中,挽救危機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包產到戶。如果沒有這項措施,可能還要餓死更多的人。但是,對這是群眾的自發的救命措施,省、縣級領導人只能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只有安徽的曾希聖一九六一年才明確支持並推廣,不過,曾希聖也是採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辦法,對外稱「包工包產責任制」,實際搞的是「包產到戶」。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對包產到戶的態度微妙而多變。在一九五九年,由於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對饑荒嚴重程度估計不足,對剛露頭的包產到戶極力打壓。一九五九年十一月二日,《人民日報》發表評論員文章:《揭穿「包產到戶」的真面目》,指出,「包產到戶這種毒草必須連根拔掉,一丁點也不許留!」同年十二月四日,《光明日報》發表了題為《包產到戶是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在農村復辟資本主義的綱領》的文章,把反包產到戶和反右傾結合在一起。

一九五九年十月十二日,中共中央批轉江蘇省委的《關於立即糾正把全部農活包到戶和包產到戶的通知》,中共中央的按語中說,「把全部或者大部農活包工到戶或者包產到戶的作法,實際是在農村中反對社會主義道路、而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作法,凡有這種意見和活動的地方,都必須徹底加以揭露和批判。」

一九五九年十月十三日,中共中央轉發了《河南省委關於幾個典型材料的報告》,河南省委給中央的報告是九月二十九日寫的,並作如下批語:

這個報告所反映的情況很值得注意。河南省委候補委員、新鄉地委第一書記耿起昌同志和洛陽地委第一書記王慧智同志,藉著整社和包工包產的機會,推行所謂「地段責任制」,重新丈量土地、定界碑,主張把土地、牲畜、農具、勞力等,按戶包給家長,在家長指導下幹活,他們讚揚所謂「滿地人,不成群」的單幹景象。他們想把「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倒退為「一小二私」的互助組或單幹戶。這裡明顯暴露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對人民公社的本心和實質,是根本反對農業合作化,反對走社會主義道路。這種思想直接反映的是一部分富裕中農的要求。但是,歸根結底,最後是要走資本主義道路,是企圖使資本主義在農村復辟,實質是反黨反人民的資產階級思想在黨內的反映。如果不徹底地加以肅清,黨的總路線是不可能順利貫徹的,社會主義建設是不可能順利進行的。對於這種思想,各地黨委應找出一批典型材料,組織黨員幹部進行深入徹底地揭發和批判,把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險惡面目徹底揭露,把他們的市場縮小得小而又小,把一切右傾思想、右傾活動徹底搞臭,以保證黨的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的貫徹執行。

一九五九年十月十五日,中共中央批轉了農業部黨組《關於廬山會議以來農村形勢的報告》,批評「今年五、六、七月間,農村中曾經出現了一股右傾的邪氣、歪風,搞什麼『生產小隊基本所有制』、『包產到戶』利用小私有、小自由,大搞私人副業,破壞集體經濟」。

也是在十月十五日,中共中央轉發湖南省委關於在十個公社中選擇十個大隊整社試點即進行兩條道路鬥爭的經驗,中共中央的按語說:「目前農村中正在進行著一場兩條道路的鬥爭,這場鬥爭是十年來農村中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條道路鬥爭的繼續,是一場很激烈很深刻的階級鬥爭。」在當時那種意識形態條件下,在政權機構內部反對「救命田」的力量相當強大。有些領導人,批判右傾比毛澤東還要堅決。據對有關文獻的分析,中共中央上述四個報告的按語,除湖南這個報告經過毛澤東的修改以外,其他都不是出自毛澤東之手。

到了一九六○年底,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才真正知道饑荒的嚴重程度,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才以生產責任制的名義默許包產到戶,但不明確表態支持。毛澤東在不同時間對曾希聖說的三句話可以看出毛澤東對包產到戶的微妙態度:一九六一年三月十五日說:「你試驗嘛!搞壞了檢查就是了。如果搞好了,能增產十億斤糧食,那就是一件大好事。」一九六一年七月說:「你認為沒有毛病就可以普遍推廣。」一九六一年十二月說:「生產恢復了,是否把這個辦法(指責任田)變回來。」

一九六○年以後,由於大量餓死人,中共中央再沒有打壓包產到戶,包產到戶在各地發展很快。到一九六二年秋後,饑荒稍有緩解,中共中央就明確表示,包產到戶是資本主義道路,下令各地「改正」。

原來搞包產到戶比較多的地方,為了擺脫政治上的困境,就千方百計地淡化包產到戶的情況。廣西桂林地區龍勝縣是搞包產到戶比較有名的地方。一九六二年六月六日到七日,中共中央中南局書記陶鑄和王任重,到龍勝縣聽匯報,召開座談會。他們寫的《關於鞏固生產隊集體經濟問題——在廣西龍勝縣舉行的座談紀要》中寫道:「情況表明,絕大多數幹部和群眾願意走社會主義道路……這是目前形勢的主流。同時確有一部分貧下中農對社會主義道路發生了暫時的動搖;也確實還有一小部分地富分子和少數富裕中農留戀資本主義道路,積極進行單幹。但這不是主流。原來估計全縣有六十%甚至七十%的生產隊單幹了。事實上單幹並沒有那麼多。那是因為界限不清,把那些正確地採取田間管理責任制和其他基本上仍是集體經營的生產隊,都算到單幹裡面去了。」這個報告表明,在最困難的時刻,中國農民都堅持社會主義道路。毛澤東很需要這樣的報告,七月二十二日,毛澤東對這個報告作了批示:「印發中央工作會議各同志。這個文件所作的分析是馬克思主義的」。

為了推動改正「責任田」,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十一日,中共中央以《安徽改正「責任田」情況》為題,向全國轉發了安徽省委關於改正責任田的總結。這個文件介紹,據最近統計,安徽省已改正「責任田」的生產隊有六萬零一百多個,佔實行「責任田」生產隊總數的二十三%。這個文件說,從改正責任田過程中揭發出來的大量材料說明,實行責任田雖然不到兩年,但是已經暴露出來許多嚴重惡果:生產資料支配權已逐漸轉移到個人手裡,生產資料所有權發生很大變化;生產上不能統一計劃,不能統一使用勞動力;統一分配受到破壞,集體和國家利益受到損害;四,出現了嚴重的兩極分化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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