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風」肆虐 七、「五風」屢禁不止

對以「共產風」為主的「五風」,毛澤東在一九五八年底就有所察覺,一九五九年二月二十七日至三月五日的二次鄭州會議上,毛澤東在講話中就指出「共產風」「引起了農民的極大恐慌」。第二次鄭州會議開始清理「共產風」,「五風」有所收斂,但不久又颳了起來,廬山會議反右傾以後颳得更厲害。

一九六○年十一月三日,湖北省沔陽縣委報告,從一九五八年下半年以來,雖然對「共產風」年年處理,但始終沒有停止,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刮,而且越刮越嚴重。開始,只有縣、公社、生產隊刮,到後來,省、專兩級也刮,社員和社員之間也刮。開始刮大的,如土地、房屋、資金、糧食等,到後來,就像群眾說的,「見錢就要,見物就調,見屋就拆,見糧就挑」,「上至樹梢,下至浮土」什麼東西都刮到了。生產隊變成了「一口破鍋」、「一個爛攤子」。九月十八日湖北省委書記處書記王延春給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省長張體學的信中說,在沔陽縣通海口公社,「共產風」、亂指揮生產、糧食、自留地等問題最為嚴重。刮「共產風」的單位,上至省級,下至小隊;刮「共產風」的範圍,大至土地、糧食、房屋,小至鐮刀、筷子。許多生產隊粗算了一下,「共產風」的各項損失,人均達五十元左右,多的達一百多元,相當於社員一年到兩年的分配收入。生產瞎指揮的問題,嚴重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這個公社的幹部,採取了靠電話統一指揮生產的辦法,公社統一安排農活,全社一齊行動,群眾稱為「一刀切」的領導方法。糧食方面較普遍的問題是徵過頭糧。有的生產隊還幾次壓縮社員的自留地。社員的積極性受到嚴重挫傷,糧食連年減產。

毛澤東大概不僅看到來自湖北省沔陽縣的報告,中共中央再一次下定了剎住「五風」的決心。一九六○年十一月十五日,毛澤東起草了《中共中央徹底糾正「五風」問題的指示》:

發去湖北省委王任重同志報告一件,湖北省沔陽縣總結一件,湖北省沔陽縣通海口公社糾正錯誤後新情況報告一件,供你們參考。必須在幾個月內下決心徹底糾正十分錯誤的」共產風」、「浮誇風」、命令風、幹部特殊風和對生產瞎指揮風,而以糾正「共產風」為重點,帶動其餘四項歪風的糾正。省委自己全面徹底調查一個公社(錯誤嚴重的)使自己心中有數的方法是一個好方法。經過試點然後分批推廣的方法,也是好方法。省委不明瞭情況是很危險的。只要情況明瞭,事情就好辦了。一定要走群眾路線,充分發動群眾自己起來糾正幹部的「五風」不正,反對恩賜觀點。下決心的問題,要地、縣、社三級下決心(堅強的貫徹到底的決心),首先要省委一級下決心。現在是下決心糾正錯誤的時候了。只要情況明,決心大,方法對,根據中央十二條指示,讓幹部真正學懂政策(即十二條),又把政策交給群眾,幾個月時間就可把局面轉過來。湖北的經驗就是明證。十二月上旬或中旬,中央將招集你們開會,聽取你們的匯報,請你們對自己的工作預作安排。

對「五風」一刮再刮的問題,毛澤東有過反思,他認為是中央自己思想混亂,而造成下面思想混亂。他說:

這幾年說人家思想混亂,首先是我們自己思想混亂。一方面我們搞了十八條,十四句話,也搞了六條指示,這些就是為了糾正「共產風」,糾正瞎指揮風;另一方面,又來了幾個大辦,大辦鋼鐵,大辦縣、社工業,大辦交通,大辦文教,又大颳起「共產風」。這就是前後矛盾,對不起來。雖然我們沒有叫大家去平調,但沒有塞死漏洞。總結這些經驗教訓很重要。以後不要前後矛盾,不要一面反,一面又刮;一面反,一面又提倡。現在值得注意的一個問題是,廬山會議後,估計今年是好年成。一以為有了鄭州會議決議,有了上海會議十八條,「共產風」壓下去了,對一個指頭的問題作了解決;二以為反了右傾,鼓了幹勁;三以為幾個大辦就解決問題了;四以為年成逢單不利逢雙利。沒有料到,一九六○年天災更大了,人禍也來了。這人禍不是敵人造成的,而是我們自己造成的。今年一平二調比一九五八年厲害,一九五八年只有四五個月,今年是一整年。敵人破壞也增加了,大辦也不靈了,「共產風」大颳了。問題最大、最突出的是大搞工業,縣以上工業抽調了五千萬勞動力。一九五七年是二千四百萬,一九五八年是四千四百萬,一九五九年和一九六○年又增加了六百萬,合計比一九五七年增加二千六百萬。

毛澤東從中央領導思想上找「五風」一刮再刮的原因,而且他明確提出「人禍」問題,這是對的。但是,有一點他沒有說到,一九六○年「五風」比一九五八年持續時間更長的主要原因,是廬山會議反右傾。「五風」難以糾正的主要原因也是因為有了政治上的限制:只能反「一個指頭」,不能傷及「九個指頭」。

中共中央一而再、再而三地下令糾正「五風」,各級幹部也聽命行事。在一九六○年底到一九六一年,按照中共中央《關於農村人民公社政策問題的緊急指示信》的精神,開展了整風整社與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整風整社中,糾正「五風」是一個重要的內容。各地大搞清算、退賠,讓社員揭發批鬥幹部的「五風」行為。退賠、清算是不徹底的,只是表面文章,但是,在這些運動中,農村基層幹部真正受到了打擊。有人估計,在整風整社中,受批判鬥爭的幹部五%左右,受到黨紀處分的大約佔十五%左右。這種政治運動的辦法雖然對共「五風」進行了有限的糾正,但同時,由於非程序化和非法制化的運動形式,使行政權力進一步神化,強化了極權制度的的危害。

「五風」屢禁不止,最後不得不靠強權用非程序化、非法制化的手段來解決,這是因為「五風」有深刻的制度基礎。三十多年以後,薄一波在他的回憶錄中說:「共產風」其所以連綿不斷,清理了又刮,邊清理邊刮,固然同清算、退賠不徹底,特別是同一九五九年廬山會議的反右傾有密切關係,但從根本上來說,還是在於人民公社本身存在的弊病和超階段空想論的影響。」薄一波列出了人民公社制度本身的弊病:一是「一大二公」的所有制;二是供給制和工資制度相結合的分配製度;三是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四是政社合一的體制。薄一波這一點說得對,「五風」其所以產生,正是人民公社制度本身和不切實際的理想。而且這種理想已經或正在制度化。但是不僅如此,產生「五風」的制度,不僅僅在人民公社這一層級上。整個國家制度,即極權制度,才是產生「五風」的真正根源。不解決制度問題,只在原有制度的框架裡反「五風」,是不可能徹底的。以後的歷史證明,在大饑荒以後的歲月裡,一直到改革開放以後的二十一世紀初,除了「共產風」不再刮以外,其他四風依存在。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甚至形成了「數字出官,官出數字」新的「浮誇風」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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