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指揮也在全國各地形成了一股強風。當時搞各種「大辦」:大辦鋼鐵,大辦水利,大辦農業.大辦工業……每種「大辦」都是「大兵團作戰」、「人海戰術」,成千上萬的人,呼之即來,招之即去,「白天紅旗如潮,晚上是火把如海」。有的縣領導人晚上站在山頭上看各公社的幹勁,看到哪裡火把最多,就認為哪裡幹勁越大,不問勞動效果如何,第二天就在全縣廣播上表揚。其實,這種大兵團作戰不僅造成了窩工和浪費,也使得幹部的瞎指揮到了極致。農業上的瞎指揮表現在很多方面,如生產隊種什麼作物,種多少,什麼時候種,用什麼方式種,都由上級規定。上級的規定不是來自實際,而是來自更上一級的意圖。上面有什麼意圖,下面就層層放大,最後到荒唐可笑的程度。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是密植,二是深翻。這兩個方面毛澤東都說過話,下面就當聖旨,強令農民執行。
關於密植,其實毛澤東只說一個字,這就是他提出的「農業八字憲法」:「水、肥、土、種、密、保、工、管」。意思是要搞好農業必須抓好這八個方面。前面四個字好理解,不必解釋。密,是合理密植;保,是水土保持;工,是工具改革;管,是田間管理。「密」字僅是「八字憲法」中的一個字。這一個字經各級領導人層層放大,就變成了一股狂風,刮遍全國各地。在很多地方,縣裡規定禾苗行距和株距,由公社貫徹到每一個生產隊,沒有按這個指示插的秧,不管多大面積,都得全部撥掉重插。不僅重新返工,還要「拔白旗」,「插紅旗」運動。不同意搞密植的被說成是「稀植論」和「密植減產論」,就要當作「白旗」被拔掉;而把學習密植經驗積極、一畝地下幾百斤種的幹部看作「紅旗」,加以表彰和重用。四川省大邑青霞公社的玉米地全部實行「聚土、定向、雙行、錯窩、密植」,距離用尺子量,方向用「定向器」逐窩糾正。蒲江縣壽安公社上一年搞密植試驗田吃了大虧,五個黨委書記研究來研究去,再搞大面積密植後果不堪設想,認為最多栽八寸見方,但又不敢給縣上講,就請求來公社檢查工作的地委辦公室副主任田春向地委通融。地委領導人答覆不行,說:「因為你是中國共產黨的一個組織,這是黨中央規定的,應該執行。」
由於過度密植,有的一畝地就播下種子幾百斤,長出後苗株間密不透風,陽光也進不去,連種子也收不回。儘管如此,但「密植」是來自最高指示,誰也不敢反對。解鈴還需繫鈴人,最後還得毛澤東自己出來說話。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九日,毛澤東寫了一封「黨內通信」,才解決「不可太密」的問題。只有他自己說話沒有政治風險。
對深翻,毛澤東也講過幾句深翻對作物生長有利的話。於是,全國各地都深翻土地一米以上。把生土翻上來,把熟土埋在下面。不僅勞民傷財,還破壞了土壤結構,造成大幅度減產。
吉林省公主嶺鳳響鄉泡子沿村,一九五八年十月,將鳳響、響水、范家屯三個區並入一個大公社——范家屯人民公社,下設團、營、連的軍事體制。然後「大躍進、大兵團大會戰」。第一個戰役就是深翻地。在會戰中「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各家煙囪站崗,鎖頭看門」,上至拄棍的,下至懂事的,全部到田裡參加大會戰。全管區共抽一千人,其中五百人被調到王學坊管理區「放衛星」,其餘五百人在本村搞會戰,全面掀起深翻高潮。要求所有土地全部翻身,深翻三尺。公社天天搞檢查,隨時報進度。十隊因進度慢,隊長萬老九,被公社幹部當場拔了「白旗」,撤了職。為了加快深翻進度,勞動力都抽走了,只剩下老人、婦女搞秋收,有十%的莊稼扔在地裡。
遼寧省鐵嶺縣汎河公社,上級說搞密植,就不管好壞地,一律規定一個株距,下種時用尺量。有一個社員比規定的株距種寬了一點,就拉到會上「辯論」,直到本人承認「破壞生產」才算完事。各種活計安排,都是公社幹部發令,大隊幹部傳令,小隊幹部聽令,社員任憑幹部擺弄。不管幹什麼,都要求一個規格,一個期限,一個進度,完不成就大搞夜戰,大搞辯論。楊威樓生產隊社員編了一個順口溜:「種地不由民,生產亂調兵,草比苗還高,還喊產萬斤」。瞎指揮從一九五八年一直搞到一九六○年。一九六○年社員說:「五十八年你們瞎指揮,我們提意見;五十九年你們搞瞎指揮,我們還偷著幹;今年豁出來了,叫我們種石頭我們也種。反正我們挨餓你們也飽不了。」
湖北省沔陽縣在貫徹《緊急指示》(十二條)的過程中,由於中共中央開始批評瞎指揮,群眾才敢說話,貼了不少批評瞎指揮的大字報。選錄如下幾張:
天下雪,地下秧,穀芽落地一掃光,
群眾反映有困難,右傾帽子實難當。
(沙湖公社中幫管理區群眾貼)
稀奇稀奇真稀奇,那有小麥種這密,
每畝下種一千斤,害得群眾餓肚皮。
(雙江公社黃荊生產隊群眾貼)
幹部強迫命令大,整好熟田不插秧,
一切停止把湖下,誤了一年好莊稼。
(沙湖公社杜窯管理區群眾貼)
幹部主觀主義大,扭轉乾坤種莊稼,
為了好看連片化,壞田也要種棉花。
(楊林尾公社中心生產隊群眾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