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饑荒的禍根是這樣釀成的 四、南寧會議:毛澤東說周恩來離右派只有五十米

一九五八年一月六日,毛澤東到了廣西的首府南寧。十一日到二十二日召開南寧會議,由毛澤東親自主持。會議在是在一座高大的平房式別墅裡召開的。這座別墅是越南領導人胡志明常住的地方。這個會把批評反冒進推向了高潮。

為了批評反冒進,會上把周恩來、李先念一九五六年有關反冒進的講話,一九五六年六月二十日題為《要反對保守主義,也要反對急躁情緒》的《人民日報》社論,作為參考材料印發給與會者,作為批評反冒進的「靶子」。在印發到會上的《人民日報》社論前面,毛澤東在文章上劃了很多橫線、波線、豎線、三角,加了很多批語:「庸俗的辯證法」、「尖銳地針對我」、「既然幹部走至了極端,不是方針錯了嗎?」、「批了右沒有?」、「庸俗的馬克思主義」等。他在南寧會議上的講話中說:「這裡一篇反冒進的社論,既要反右傾保守,又要反急躁冒進,好像『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實際重點是反冒進的。這篇社論,我批了不看二字,罵我的,為什麼要看?社論針對誰?是針對我的『序言』提出的批評。」他說的序言是毛澤東為《農業社會主義高潮》一書寫的序言。作為南寧會議批判材料的還有周恩來一九五六年十一月十日在八屆二次會議上《關於一九五七年計劃的報告》的節錄。

一月十一日晚,毛澤東先從「紅」與「專」講起。他強調「又紅又專」,「紅」是指政治好,「專」指業務好。他說,我們是搞「虛業」的,你們是搞「實業」的,「實業」和「虛業」要結合起來。搞「實業」的,要搞點政治,搞「虛業」的,要研究點「實業」……管「實業」的人當了大官、中官、小官,自己早以為自己紅了,鑽到那裡面去出不來,義理之學也不講了。如反冒進。

他說:不要提反冒進這個詞,這是政治問題。一反就洩了氣,六億人一洩氣就不得了。「庫空如洗」、「市場緊張」,多用了人,多花了錢,要不要反?這些東西要反。如果當時不提反冒進,只講十個指頭中有一個指頭生了瘡,就不會形成一股風。這股風吹掉了三個東西:一是多快好省,二是四十條綱要,三是促進委員會。這些屬於政治問題,而不是屬於業務。

十個指頭問題要搞清楚,這是關係六億人口的問題。究竟成績是主要的還是錯誤是主要的?是保護熱情,鼓勵幹勁,乘風破浪,還是潑冷水、洩氣?這一點被右派抓住了,來了一個全面的反冒進。

「十個指頭和一個指頭的關係」,是毛澤東常用的說法。在以後的幾年中,這個說法成了各級領導人掩蓋工作中缺點錯誤的借口,誰揭露工作中的問題,就說誰沒有分清十個指頭和一個指頭的關係,就說誰「攻其一點,不及其餘」。

講到這裡,他回答「右派」對他的指摘:

陳銘樞批評我「好大喜功,偏聽偏信,喜怒無常,不愛古董」。張奚若批評我「好大喜功,急功近利,輕視過去,迷信未來」。過去北方畝產一百多斤,南方畝產二三百斤,蔣委員長積二十年經驗,只給我們留下四萬噸鋼。我們不輕視過去,迷信將來,還有什麼希望?偏聽偏信,不偏聽不可能,問題是偏聽資產階級還是偏聽無產階級。有些同志偏得不夠,還要偏。不愛古董,這是比先進還是比落後的問題。古董總是落後一點嘛!一般是後來居上,不是今不如古。古董不可不好,也不可太好。北京拆牌樓,城牆打洞,張奚若也哭鼻子,這是政治問題。對陳銘樞和張奚若等的這種不同看法,毛澤東在各種場合反駁過多次。對「好大喜功」的回答是:「好六億人民之大,喜社會主義之功,有什麼不好?」

在一月十二日的講話中,毛澤東說他在一九五五年十二月發表了《農業社會主義高潮》一書的序言,成了冒進的罪魁禍首。在這次講話中毛澤東說:「為三年有個曲折,右派一進攻,把一些同志拋到和右派差不多的邊緣,只剩下五十米。」這是說周恩來的。這一天周恩來在北京接見三批外賓。十三日,周恩來一到南寧,就嗅到會議不同尋常的氣氛。他作好了挨批的思想準備。

一月十三日晚上,毛澤東約周恩來、劉少奇談話,直到深夜。十六日會上,毛澤東拿出柯慶施的文章《乘風破浪,建設社會主義的新上海》大加稱讚。這是柯慶施一九五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上海黨代會上作的報告,毛澤東曾作過修改,並要《人民日報》全文刊登。毛澤東說:「這一篇文章把我們都壓下去了。上海的工業總產值佔全國的五分之一,有一百萬無產階級,又是資產階級集中的地方,資本主義首先在上海產生,歷史最久,階級鬥爭最尖銳。這樣的地方才能產生這樣的文章。」他問周恩來:「恩來同志,你是總理,這篇文章你寫得出來寫不出來?」看到毛澤東的目光,周恩來說:「我寫不出來。」毛澤東又說:「你不是反冒進嗎?我是反反冒進的!」,聽了毛澤東的話,周恩來和幾位副總理坐臥不安。

在南寧會議上,柯慶施、康生、李井泉也附和毛澤東,批評反冒進。王任重在會上受到毛澤東的表揚,陶鑄表示「要趕上柯老」。對反冒進的批評,使會上氣氛很緊張。李先念緊張得睡不著覺,吃安眠藥。大家心裡納悶:這到底批評誰?劉少奇說,主席是批評管經濟工作的幾個人的。一月十七日晚上,毛澤東約李富春、李先念和薄一波談話,明確講批評主要是指陳雲的(陳雲沒有參加南寧會議)。一月十九日,毛澤東單獨與周恩來談了一次話,接著開全體大會,次日凌晨一時結束。不知周恩來是顧全大局還是以退自保,在這次會上主動作了檢討。他說:反冒進是一個問題、一段時間(一九五六年夏季到冬季)帶有方針性的動搖和錯誤……這是一種右傾保守主義思想。是與主席的促進方針相反的促退方針。這一反冒進的錯誤,我要負主要責任。

在一九三五年以前,周恩來在黨內的地位一直在毛澤東之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周恩來和毛澤東的關係,成了君臣關係。周恩來主動把自己放在宰相的位置,經常放棄自己的看法順從毛澤東。周恩來的順從,更使毛澤東的認識沿著錯誤的思路繼續發展。南寧會議及以後的一段時間,周恩來被毛澤東壓得非常痛苦,在中共八大二次會議結束以後,他決定辭職。到目前為止,研究者還沒有看到周恩來寫的辭職報告,也沒有看到別人記錄下他的口頭辭職報告。但在檔案中卻留下了中共中央討論他辭職問題的簡要記錄。一九五八年六月九日,毛澤東在中南海游泳池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就周恩來提出「繼續擔任國務院總理是否適當」等問題進行討論,同時討論還討論彭德懷的「不擔任國防部長」的辭職要求。出席會議的有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雲、林彪、鄧小平、彭真、彭德懷、賀龍、羅榮桓、陳毅、李先念、陳伯達、葉劍英、黃克誠。與會者一致認為:周恩來「他們應當繼續擔任現任工作,沒有必要加以改變。」。

一月二十一日,毛澤東在南寧會議上作總結報告,主要講要作方法六十條。形成正式文件時,題名為《工作方法六十條》,在這個文件中,要求各級領導對經濟指標實行「兩本賬」制度:「中央兩本賬,一本是必成的計劃,這一本公佈;第二本是期望完成的計劃,這一本不公佈。地方也有兩本賬。地方的第一本就是中央的第二本,這在地方是必須完成的;第二本在地方是期望完成的。評比以中央的第二本賬為標準。」這樣,從中央到省、地、縣、鄉,上級的期望完成賬變成下級的必須完成賬,各級計劃層層加碼便成了正常制度!在這樣的制度下,即使中央指標不高,層層加碼到了基層,也變得極為沉重而難以實現了,何況中央還不斷提出高指標?由此而給基層幹部帶來的巨大壓力,成為「高指標」、「浮誇風」也就難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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