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吃的就逃荒,這是農民很自然的選擇。廣東省比其他省比較開明的是,不把逃荒農民當作「盲流」加以懲罰,而是放手讓農民逃荒,還給逃荒者開具證明信。香港是逃荒者的首選地。廣東省甚至一度鼓勵農民逃往香港。逃港高潮不是發生在死人最多的一九六○年,而是發生在一九六一年和一九六二年,這是因為,這時國家實行大量精簡城鎮人口的政策,大批城市居民要強制回農村。有了城鎮人口帶頭逃港,農民逃港也就更多了。
一九六一年七月二十日,省公安廳曾經在陸豐召開沿海各縣公安局長會議,貫徹「放寬」出港條件的精神,其中一條說:「在毗鄰港澳的惠、東、寶等六個縣市……允許一些人從固定的幾個有武裝的、非正式開放的口岸出港。」直到一九六二年三月,在由政法委員會主任寇慶延主持的邊防工作會議上,明確放寬邊防的指導思想,「放寬尺度,多開孔道,有組織有計劃地逐步增大出口比例」。會議提出要打破每天五十人的規定(自從一九五八年港英當局搞出入口平衡以來,全省每天出境人數約五十人),僅寶安縣就從五個增加到十一個;往港審批權,由縣公安局下放到公社、大隊,除放寬通行證外,還發出一些捕魚證、探親證、做工證等,方便群眾赴港;正式批准邊防各縣實行「三五」政策(即准許每月出口五次,帶回五斤東西,價不超過五元)。
寇慶延在政法幹校第七期報告中說:「為什麼人民要偷渡?研究結果,歸納起來,從根本原因上講,是兩個原因,一個是香港英國當局限制進口,這是根本的。那麼,現在我們不去行不行?看來不去不行。為什麼?因為香港人口百分之九十幾是中國人,而中國人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廣東人。我們算算,香港三百多萬人口,其中二百萬左右是廣東人,那裡面很多是一家人,一半在大陸,一半在香港,那麼叫人家一家長期不見面,在世界上都沒有這個道理。特別是兩夫婦,各在一地,長期不叫人家見面行不行?有的婦人走到派出所發脾氣,那就是說人家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合法不行,就採取非法,你不批,只好自己批,只好偷渡。中國有句老話,『兔子急了也咬人』,叫做逼上梁山。人民偷渡是逼出來的,首先是帝國主義逼的,再就是我們逼的,再就是我們當前生產生活都確實有些困難,而我們暫時解決不了。有些人就想去香港解決問題,解決一點生活問題,也解決一點生產問題。」
但是,廣東的領導人沒有想到,事態會發展到那麼嚴重的程度。從一九六二年四月下旬開始,各地的群眾紛紛向深圳湧去,衝過邊界,逃入香港。第一批逃過去的人,有一部分確實留下了。五月上旬,逃往香港的人,愈來愈多,突然之間,形成一股驚人的大潮。
鄰近香港的中共寶安縣委組織部,六月一日向省委緊急報告:「現在出現大逃亡風潮,不僅農村黨員、團員,而且城鎮機關的黨團員也大量外逃。這次外逃發展非常迅速,來勢甚凶。因而,從農村到城市群眾思想都很混亂,農民無心生產,城鎮有的工廠停工。」截至一九六二年五月三十一日,寶安縣全縣外逃總人數,竟高達一.一千五百四十七萬人,其中機關三百一十六人,農村一萬一千二百三十一人。僅一個沙頭公社,最高峰時(五月十三日至十七日),平均每天有九十六人逃往香港。東莞縣六月七日統計,外逃人數達二.七千一百九十七萬人;增城二千四百五十八人。其他縣份,如台山、高鶴、三水等,都有大量人口外逃。
據《廣東省志.公安志》記載,外逃風潮從惠陽、寶安、東莞、海豐四縣蔓延到廣州、江門、潮汕、肇慶、等區的部分縣、市,一九六二年四月底到五月中旬,每天都有數百人從邊境偷渡去香港。五月中旬以後,每天外逃人員增到千人。最高峰的五月十五日達四千九百七十七人。集結在寶安、深圳一帶伺機進入香港的每天都有四五千人。最多一天達八千多人。廣州火車站還發生了大批外逃群眾衝擊火車站事件。據統計,參與這次偷渡外逃的有十一萬多人,其中六萬人越境到了香港。從四月二十七日到六月二十四日,港英當遣返四萬人,留在香港的大約有二萬人。
如果僅僅是廣東一處出現外逃狂潮,可能中央也會採取與廣東省委一樣的放任和鼓勵的態度。但就在此時,即一九六二年春夏,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直屬縣市和所屬塔城地區,六萬多中國邊民拖兒帶女,成群結隊,並攜帶大量牲畜農具和車輛,逃往蘇聯。儘管南方外逃和大西北外逃原因不同,但在國際上造成的影響是相同的,國際輿論一時嘩然。中央政府大為緊張,不得不扭轉廣東放縱外逃的作法。五月中旬,周恩來要求廣東省委,把解決外逃作為當前第一位的工作來抓。從這時起,廣東省才開始緊急剎車,制止外逃。
一九六二年五月中旬,這股外逃風漸漸波及廣州。市井坊間,紛紛傳言,為慶祝英女皇誕辰,香港放假三天,開放邊境,內地居民不用通行證,也可以去香港。英女皇誕辰日是六月十七日,但實際上,在端午節(六月六日)前,市面蜚短流長,謠言四起,這些傳言鼓舞著希望外逃的人們。
從五月中旬開始,購買廣深線火車票往邊境的人驟增。購買平湖站(不用邊防證買票的最後一站)火車票的,比平時多了二十二倍。到六月一日,火車站外竟積聚了上萬群眾。在徘徊等候買票的過程中,人潮開始出現騷動。
六月五日,廣州火車東站的秩序十分混亂,一批批的群眾衝擊開往香港的火車,造成交通大堵塞。街道兩側,門窗俱閉。成千上萬的群眾,像瘋了似地撲向車站,撞門攀牆,狂呼亂吼,連樹權上也爬滿了人。那些年老體弱的,被衝得東奔西散,尋爺覓兒,老啼幼哭。
趙紫陽、林李明、曾生,以及市委代理第一書記趙武成、副市長兼公安局長李廣祥,在省長陳郁家開會。他們接到廣九鐵路派出所報告,東站已經聚集了一兩萬群眾,把前去維持秩序和宣傳的警車推翻焚燬,有幾個民警被人抓走了。副市長孫樂宜在現場勸導群眾,處境也很危險。
曾生建議調軍隊來實行軍事戒嚴。有人不同意動用軍隊。他們說,關鍵在於這次事件的性質是什麼?是人民內部矛盾,還是敵我矛盾?如果屬人民內部矛盾,還得要以勸說為主。曾生認為,現在事態已成燃眉,再不採取果斷措施,恐怕還會進一步惡化。就在這個時候,陶鑄從廣西趕了回來。大家立即向他匯報請示。陶鑄斷然回答:「現在還叫什麼人民內部矛盾?一般理解是敵我矛盾了,把公安局的車都砸了、燒了,還講什麼人民內部矛盾?」
陶鑄一錘定音,大家同意用軍隊維持秩序。六月六日,滿載部隊的卡車,一輛一輛駛往東站。一個營全副武裝的解放軍士兵,把車站兩頭封鎖起來,往外驅趕人群。還有一隊解放軍從車站內往外推進。市政府的宣傳車不停地用高音喇叭廣播,所謂邊境開放純屬謠言,希望大家不要輕信壞人造謠,呼籲群眾盡快離開。幾十個鬧事的人被拘捕了,大部分衝火車站的群眾,頃刻散盡。至當天晚上,有一千六百多人被捕。火車站外除了戒嚴部隊,已經再看不見鬧事的人了。
陶鑄認為這次事件是國民黨特務在造謠破壞。全省軍隊立即奉命進入高度戒備狀態。六月十二日,市委召開區委書記會議,部署打擊敵人破壞活動,穩定社會秩序的工作。六月十四日,火車東站又聚集了近千名企圖外逃的群眾。
公安局採取了堅決的收容措施,這次逃港狂潮終於平息。但是,通過自由的香港媒體,已經傳播到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