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府饑魂 九、反右傾加劇了饑荒

四川飢餓時間最長與這裡不停頓地反右傾有關。

一九五九年八月十七日,歷時四十六天的廬山會議結束。全國開展了「保衛總路線、反對右傾機會主義的鬥爭」運動。李井泉對反右傾是很積極的,就在廬山會議之前,他也是堅決反右的。廬山會議之後,有了毛澤東的令箭,他的勁頭更大了。一九五九年八月三十日上午,李井泉向四川省的幹部傳達了廬山會議。他在傳達報告中提出了「一個粉碎」,「四個保衛」,即「堅決粉碎以彭德懷同志為首的右傾機會主義反黨集團的活動,保衛黨的總路線,保衛以毛澤東同志為首的中央領導,保衛黨的團結,保衛社會主義事業」。他重申了「三面紅旗」的偉大意義,他說:

公社化運動是偉大的運動,是幾億農民、首先是貧苦農民搞起來的,大辦鋼鐵是幾千萬勞動大軍。這樣巨大的群眾運動在革命史上也是少有的。中國革命有革命戰爭運動,有民主革命運動,如土改、三反五反、鎮反運動,但這些運動的範圍窄一些,時間也是分段的,而不像大辦鋼鐵、公社化規模那麼大,範圍那麼寬,時間那麼集中。馬克思認為巴黎公社(本來巴黎公社是失敗的)是革命的創舉,是有歷史意義的事件,它意味著無產階級奪取政權以後的最後方向。按照這一看法,中國的公社化、大辦鋼鐵更不得了。公社化意味著大躍進,可以超過以往的速度,不僅可以超過資本主義國家,也可以超過社會主義國家的速度。這是了不起的大事,是非常鼓舞人心的大事。按照無產階級的立場、觀點、方法,應當是欽佩不已,讚揚不已,應當是只能說好,不能說壞。……巴黎公社失敗的經驗馬克思都贊成了,難道我們這成功的經驗就不應該贊成嗎?

接著,他講「一大二公」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他說:

人民公社運動是如何來的呢?是為了適應生產力的發展而不能不採取的一種生產關係的變化。至於小社變大社,我們原來就有大社的,如張泗洲的社一千多戶,現在一鄉一社兩千多戶,這是大躍進以來必然要做的。大躍進要提高勞動生產率,就辦起了食堂,這樣一天可以多勞動一、兩小時,可以騰出一部分勞動力。公共食堂辦了,豬在社員家裡就不好喂,就要入社,交食堂喂。豬入社了,自留地就不需要了。

所謂一大二公就從此而來。……這些是為了生產發展而採取的措施,這是經濟發展的必然規律,不是憑主觀願望所採取的。至於供給制吃飯不要錢的問題,這是合乎廣大貧雇農、首先是三十%勞動力少兒女多的貧雇農的要求而採取的措施。這一部分貧苦農民是半無產階級,全國有一.五億,全省有二千萬人。有這樣的階級基礎才辦起來的。既然符合多數農民的要求,首先是三十%貧苦農民的要求,我們黨就應當領導這個運動。……我黨北戴河會議、武昌會議後下心領導這個運動是正確的。不領導這個運動還要出亂子。不信,解散了試試看。今年解散了,明年還會辦起來。

李井泉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是毛澤東十分信任的人。他的這些話可能反映了當時高層的認識。現在看來,這些看法有著很重的主觀色彩。歷史已經證明,這種認識是完全脫離了當時的實際情況。

李井泉這個報告透露了「三面紅旗」以外的事情。李說:彭是高饒聯盟的漏網分子。張聞天也給高饒聯盟當過軍師。彭也承認自己是高饒聯盟的忠實成員。與其說是高饒聯盟,不如說是高、饒、彭聯盟。高崗在東北,彭德懷在朝鮮掌握志願軍,他們兩人相互利用。彭德懷先後同人談過黨內有人反對黨。說彭真、薄一波、安子文等同志要篡黨,他們的後台是劉少奇同志。並說從主席到重慶談判就開始了。這顯然是誣蔑,為的是想達到推翻劉少奇同志的目的。高、彭、黃對劉少奇同志是不滿意的。彭德懷到處散佈說劉少奇是篡黨的後台,完全同高崗講的有個圈圈是一樣的。

幾年以後的「文革」證明,李井泉講的話不是空穴來風。劉少奇、彭真、薄一波、安子文被弄成了一個「叛徒集團」捆在一起被打倒了。從這裡可以隱約地看到,反高饒聯盟、廬山會議、文化大革命這三次鬥爭之間,從人事上看,有著某種內在聯繫。毛澤東在這三次鬥爭中鞏固了自己的地位,而周恩來在這三次鬥爭中都扮演了神秘的角色。一九五九年九月七日,金牛壩地委書記會,四川省省長李大章在會上的講話,一再強調「堅決貫徹總路線,堅決繼續搞大躍進,真正向著人民公社萬歲這個方向來搞。」為此,要堅決整頓幹部中的右傾思想。他說,現在已經不是左的問題,右的方面大有猖狂進攻之勢。他解釋毛主席分析一九五九年形勢的三句話:「成績偉大,問題不少,前途光明」。他說,右派分子把「問題不少」理解為刮「共產風」,認為我們沒有糾正;實際上,「問題不少」是指右傾抬頭,右傾活動,有猖狂進攻之勢。現在的問題不是刮「共產風」,不是「一平二調三提款」,是右傾問題。李大章說,右派分子說反左比反右難,實際上反右要搞深搞透也不容易(李井泉插話:反右是階級鬥爭,這個東西是階級影響問題,不大容易啊!)。李大章在報告最後強調,現在我們主要搞反右,反右是立場問題,是階級問題。

一九五九年的八月到九月,四川省委在成、渝兩市召開整整一個月的省委擴大會(中共四川省委第一屆第十一次擴大會議),傳達「廬山會議」精神。第一階段在成都開,第二階段在重慶開。會議一開頭搞了一個「政治測驗」:到會的一千三百多名市、地、州幹部在不瞭解任何背景、不傳達毛主席講話的情況下,先閱讀彭德懷的意見書,張聞天的發言和《李雲仲意見書》,然後人人必須表態。一些政治上受到信任的領導幹部被打了招呼,所以他們作了旗幟鮮明的表態,一些警覺性較強的幹部含糊其辭。對三個文件表示支持的只是少數正直而又未得到內部消息的人。大家表完態後,才放毛澤東講話錄音,傳達中央決議。在會議中共揭發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嚴重右傾動搖的、混入黨內的階級異己分子、壞分子共六十一人(其中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和嚴重右傾動搖的共四十九人)。會上選擇了八名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進行了重點批判。他們是:鄧自力(滬州地委書記)、陳懷堂(滬州地委副書記)、張戟(省計委副主任、黨組副書記)、陳星(重慶鋼鐵公司代總經理)、杜石生(重慶望江機械廠廠長)、高毅(宜賓造紙廠黨委副書記)、夏戎(省委農村工作部副部長)、張家義(成都軍區十一團政委)。

作為軍區團政委的張家義是怎樣成為省級的大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呢?這是他一次回鄉探親招來的橫禍。第十一次會上每位代表得到了一份由李井泉批示的參考文件:「張家義的材料」上說:「原十一團少校政委張家義在七、八月份休假回家(江蘇銅山),給軍區幹部寫回兩封信,其中對當地農村工作發洩了極為不滿的情緒。」這是兩封什麼樣的信呢?

七月十九日張寫給幹部王三科同志的信

王科長請轉牛部長:

我十二號從成都動身,十七日到家,一路未出什麼問題。到家後困難重重,沒飯吃,有錢買不到,吃了幾頓草子菜葉對我教育不少,也逼得我很難在家多住。老百姓情緒很不好,對生產沒信心,對領導牴觸很大(說毛主席共產黨好,下邊幹部不好)。除了一些生活較好,吃得飽飯外,餘皆挨餓。現在正處於農忙,每日大人十兩,小孩六兩到半斤。絕大部分的人都餓得面黃肌瘦,骨枯如柴,走不動路。我們這個村七百人口,在五六兩個月分(那時日食四兩)因病無糧而死、餓死、上吊、投水自殺了三十餘人。醫生看病在處方上都是建議領導上給病號增加幾兩糧食,這樣救活了十幾個人。

我家人口較多,父母都在,弟兄六人,除已分居多年的二叔被餓死外,全家二十餘口均平安無事。我到家後都哭哭啼啼,尤其父母哭鬧,要求把他們帶到外邊來。二老有錢,但是買不到東西,我一個月給的三、四十元錢花不掉,因此,曾幾度想弔死。我如果不帶走他們有餓死弔死的可能。這種情況使我在思想上很不平靜,埋怨地方幹部領導無法(這都是思想活動沒說出)。上述等等情況,使我想把我的父母及四弟(因我四弟太好,他一分糧不吃,給老人吃,使他餓得不像樣子),帶往成都過一段時間。因為寄的錢到家不起作用,買不到東西。

上述請求可否,請速來信告訴我。如果可以,請給遷戶口的證明。不能去也告訴我,不會鬧問題,這種困難不是我的家庭一家之事,可以想通。

我所說的上述情況,是真的,沒有擴大之處。

我家鄉的生產我瞭解了一下,使人可怕,能夠做活的很少,二十多條牛死的只剩一條小牛,土地荒蕪面積很大,很危險。

此致

敬禮

張家義七月十九日

八月六日張寫給幹部部王三科的信

王科長同志請轉牛部長同志:

部裡來信,我於八月三日收到,四日離家返成都,原準備八月七、八日即可至成都,因路上買票困難,恐十五日左右才能回去。帶父母問題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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