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底到一九五九年春夏,由於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出了亂子,中共中央採取了一系列糾偏措施。但是,四川省委第一書記李井泉,卻開「頂風船」,抵制中共中央的這些糾偏政策。李井泉在四川省說一不二。他的地位來自毛澤東的信任。成都會議全體到會人員合影時,毛澤東讓李井泉坐在他的身邊。一個多月後的八屆五中全會,李井泉和柯慶施、譚震林一起當選中央政治局委員。在地方的封疆大吏中,進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只有李井泉和柯慶施兩人。這樣,李井泉不僅是四川王,還是中央領導人。毛澤東之所以信任李井泉,是因為李井泉能從「最根本處」理解他的思想。一九五八年夏秋的大躍進出了問題,一九五八年秋冬到一九五九年春夏,毛澤東在形勢所迫的情況下,採取了一些「降溫」措施,中央發出的一些文件,也有一些糾左的傾向。李井泉堅持不「降溫」,不糾左。他這種態度並沒有引起毛澤東的批評,七月二十三日廬山會議轉向以後,他成了最能堅持毛澤東思想的人。李井泉這種「頂風」態度表現在一系列的政策上。
其一,在武昌召開的八屆六中全會是降溫的,李井泉從武昌開會回來繼續堅持大躍進。一九五八年十二月省委在金牛壩召開地委書記會議,佈置了一九五九年的更大躍進任務。
其二,第二次鄭州會議做出的《關於人民公社管理體制的若干規定》明確規定,人民公社的核算單位以「隊為基礎」。「隊為基礎」的「隊」,是指生產小隊,而不是生產大隊或管理區。而李井泉則在萬人大會上宣佈:「隊為基礎,在我們這裡是管理區。」所謂管理區,就是在生產大隊和公社之間的管理層次,比「隊為基礎」的「隊」高兩個層次。根據李政委定下的調子,四川省絕大多數公社實行以管理區為核算單位,有的(如新繁新民公社)繼續保持以公社為核算單位。不久,他還對核算單位由公社下放到以管理區還心痛不已,他說:「去年公社化初期推廣新技術很快,現在體制一改變,按他們的意願就把新技術都頂回來,有問題了,生產全由農民搞嗎?還要無產階級幹啥?」
其三,繼續推行一九五八年那一套高指標和瞎指揮。一九五九年四月十九日省委發佈農業生產「八項規定」,嚴格規定各類作物播種面積、施肥數量、深耕尺度和密植規格,要求各地堅持「抓思想、抓典型、抓小運動,自始至終都抓緊」,把高產萬斤推向高潮。李井泉還提出在農業上「搞幾個運動,田間管理,農田水利,積肥造肥,包括養豬,全省每年增加一千萬頭豬。」「中央明年以農業為基礎,我們還是要大搞鋼鐵,明年搞一百五十萬噸鋼。」「九年基本實現農業機械化。」中共中央肯定了四川省委一九五九年四月的「八項規定」。四月二十六日,將這「八項規定」日批轉各省、市、自治區。在這個文件的批示中說:在農業生產問題上,有些地方存在著松勁現象,在克服浮誇虛報傾向後又出現了一種指標訂得越低越好的傾向。這種傾向也應當注意克服,應像四川省委一樣,做出些必要的規定,把生產運動搞起來。
自大躍進以來,吹得最熱鬧的當數河北、河南、湖北、安徽、廣東等省。第二次鄭州會議以後,他們中大部分開始轉舵,有的還糾正得較為徹底。只有四川沒有轉舵。最能表現李井泉「頂風」勇氣的是他不向下傳達毛澤東給小隊幹部的一封信。
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九日,毛澤東寫了一封《黨內通信》,寫信的對象是「省級、地級、縣級、社級、隊級、小隊級的同志們」,談了關於農業方面六個問題的意見。這是自一九五八年底糾偏以來,他走得最遠的一次。對高指標、密植以及農業生產的其他方面,說了一些實事求是的話,降了溫。在這封信中,毛澤東告誡人們:
包產能包多少,就講能包多少,不講經過努力實在做不到而又勉強講做得到的假話。收穫多少,就講多少,不可以講不合實際情況的假話。各項增產措施,實行八字憲法,每項都不可以講假話。老實人、敢講真話的人,歸根到底,於人民事業有利,於自己也不吃虧。愛講假話的人,一害人民,二害自己,總是吃虧。應當說有許多假話是上面壓出來的。上面一吹二壓三許願,使下面很難辦。因此,幹勁一定要有,假話一定不可講。
中共中央辦公廳先用電話把毛澤東的這封信傳達到四川省委,按照中共中央的精神應當立即傳達到小隊幹部。可李井泉指示:「發到縣委,口頭傳達到公社,經過醞釀後再傳達到生產隊中去,不要轉彎太急,防止消極情緒。」在接著召開的地、市委書記會議上,李井泉一再強調,對毛澤東這封信「要從積極的方面理解」。會議印發的「紀錄稿」仍然堅持「八項規定」中的高指標和密植規格,聲稱《黨內通信》中指出的主觀主義,強迫命令當然要反對,「但是保守主義、尾巴主義也要反對」,全省一九五九年的糧食生產高指標「不能動搖」。李井泉還說,估計《黨內通信》傳達到基層後,「會產生放任自流和消極情緒」,要大家有所防範。
一九五九年五月七日,中共中央又發出農業的五條緊急指示,其中的一條明令將毛主席的黨內通信,「立即發到生產小隊,在群眾中普遍地進行傳達討論執行。」李井泉根本不理睬。
接到《黨內通信》的幹部們驚喜萬分,他們說:「主席把話說得太穿了」。迅速蔓延的「消極情緒」使省委的高產措施面臨泡湯的威脅。坐立不安的李井泉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下令將發到縣委的黨內通信收回。文件是收回了,影響卻收不回。此時此刻,李井泉最關心的是如何消除《黨內通信》造成的「消極影響」。五月十四日,省委又召開地、市委第一書記緊急電話會議,傳達李井泉關於密植的緊急指示。
為了穩住各地區的頭頭,省委在重慶傳達毛澤東黨內通信後,又分片組織學習討論。在川西北片區學習討論中,主持會議的廖志高聲稱主席之所以寫這封信,是因為「北京有人吹冷風,主席有壓力」。暗示黨內通信中有些話並非毛澤東本意。溫江地委第一書記宋文彬在會上表示自己是「穩健派」,話一下就傳到李井泉那裡,正在川北視察途中的李井泉連打幾次電話給宋,斥責宋是在「散佈冷空氣」,接著李井泉又打電話告訴宋,說三×七寸密植要堅持搞,他說他已打電話問了廣東的陶鑄,陶鑄也說沒問題。
針對毛澤東《黨內通信》中講真話的問題,他作了不同的解釋。他說講假話有兩種表現,一種是「以多報少」的瞞產私分,一種是「以少報多」的浮誇。他就後一種假話辯解:浮誇主要是「我們不摸底」,並不是為了榮譽和出人頭地,「主要還是國家要多拿一點,農民想多吃一點的矛盾……我們和農民的爭執點就是糧食、油料少了,爭奪糧油的問題。憑良心說,我們還是想國家多拿一點,你就不想國家多拿一點嗎?」
如此明目張膽同毛澤東的指示唱反調,是李井泉存心想同毛澤東對抗嗎?不,沒有任何事實證明他對毛澤東有絲毫不忠。他的「反調」是出於一種自信,他相信他比別人更理解毛澤東,他認為自己這樣做更符合毛澤東的一貫思想,不會有風險。
的確如此。
一九五八年底到一九五九上半年中央發佈的一些糾偏措施,被一些幹部看得過於認真。這樣的幹部事後吃了大虧,有的成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事實上,毛澤東在釀成一九五八年大錯的根本的問題上(即「三面紅旗」)從來沒有未動搖過,他要糾正的,是一些方法和作風問題,方法和作風問題一經糾正,還要繼續大躍進。
就在毛澤東唱低調的時候,李井泉一再強調,大躍進的成績必須肯定,大躍進必須繼續進行。人民公社的優越性「是毫無疑問的,這是完全肯定了的。如果對這樣一個根本的問題發生懷疑,那就是完全錯誤的,那就是右傾機會主義的。」他一面批評搞浮誇風、共產風和窮過渡,同時又表揚這些刮五風的幹部:「他們表現了作為一個共產主義者的極大的積極性」,這種非常寶貴的積極性「應當堅決加以保護」。
李井泉不愧為毛澤東信得過的人,他從毛澤東的一些講話中,能透過表面,揣摩到毛澤東內心深處的東西,並努力貫徹。毛澤東在《內部通信》中說「根本不要管上面規定的高指標,只管現實可能性」,李井泉知道毛澤東心底裡喜歡高指標,所以,省委的高指標不變。眼下正在插秧,毛澤東在《黨內通信》說「上面死硬的密植命令不但無用,而且害人不淺,根本不要下這種死硬命令」,李井泉猜測毛澤東心底裡喜歡密植,所以繼續下密植的死硬命令。毛澤東的秘書田家英一九五九年春到四川調查,發現四川對插秧有規定,即「雙龍出海,螞蟻出洞」(即只有行距,沒有株距)的高密植,社員不願意,這時正逢毛澤東的《黨內通信》下達,其中有「插秧不可太稀,也不可太密」,田家英據此就在他「蹲點」的公社號召不要過分密植。在省委召開的會上,他反對過分密植,同李井泉發生了爭論。最後省委還是決定,全省繼續實行高度密植,只讓田家英報在公社稀一點。
對一切在「三面紅旗」方向上稍有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