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潮》一九九九年第四期發表了「中共鎮原縣委黨史辦公室」寫的文章:《「大躍進」期間的鎮原冤案》。這篇文章寫得很好,我在這裡摘要引用。鎮原縣曾是陝甘寧邊區革命根據地的一部分,一九四九年以後屬平涼地區。實行統購統銷以來,年年都徵購過頭糧。一九五四年,實際徵購糧佔總產量的三十.五%;當年回銷糧食佔購糧數的二十七.一%。一九五五年受災減產,仍徵購了二十二.九%的糧食;當年回銷糧為購糧數的一百零六.三%。一九五六年收成較好,但完成徵購後,當年回銷糧仍佔購糧數的四十三.六%。一九五七年,大旱將近二百天。加上凍、雹、蟲災,糧食減產四至五成,平均畝產只有八十二斤。縣裡怕向上級交不了差,虛報為畝產九十五斤,後又被加碼到一百一十五斤,並據此定下徵購任務。結果,當年回銷糧三千三百多萬斤,為購糧數的一百三十.三%。一九五八年,因大部分勞力被抽調去大煉鋼鐵,大搞水利,豐產沒豐收,當年回銷糧食仍佔到購糧數的七十五.六%。由於年年都徵購過頭糧,農民家中毫無儲備,經常青黃不接。農民不得不亂找代食品,吃苜蓿稈、洋芋蔓、棉蓬籽、穀衣子、蕎麥衣等。浮腫、中毒、死亡現象不斷發生。縣政府一面派幹部下鄉組織群眾生產自救,一面向上級報告災情。縣長許國和、副縣長張萬壽還以個人名義,向省、地領導機關寫了報告。省、地領導和有關部門負責人也多次到鎮原縣調查瞭解情況。一九五八年一月,平涼專署副專員賀玉卿帶領工作組來鎮原檢查生產救災工作,針對許多區鄉已經出現的餓死人現象,決定還沒有完成的一百萬斤購糧任務停止入庫,以穩定局面,安定人心。賀玉卿還批判了虛報、冒進的做法,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一九五八年五月十四日,省委常委、新任平涼地委第一書記李正廷、副書記魯踐、專員崔世俊等率領二十多名幹部到鎮原縣的屯宇、臨涇、開邊、肖金等區鄉調查瞭解群眾缺糧情況後,報請省委批准,撥給供應糧食指標一千八百萬斤。縣上立即召開三級幹部會議,作了安排。但是,由於地委領導在三幹會上強調,鎮原的糧食問題,根本原因是反革命在作怪,要徹底追查反革命的破壞。於是,糧食問題便成為製造一起重大「反革命集團」案的主要起因。一九五八年七月,平涼地委派出以副書記潘煥傑、檢察長胡禮新為首的工作組進駐鎮原縣,從糧食問題入手,發動群眾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拔白旗」、「反右傾」、反「瞞產私分」,打擊「階級敵人的破壞」,尋找鎮原落後的根子,搞起了所謂「政治大革命」和「組織大革命」。工作組負責人一到鎮原縣,就奪了縣委、縣人委的一切權力,縣級領導人都被派到農村工作。同時,讓縣裡的公、檢、法合署辦公。在七月初召開的縣人代大會上,潘煥傑點名批判大會執行主席許國和,並把鎮原的過去一概否定。說鎮原縣解放前「地處敵我短兵相接的鬥爭前線,反革命勢力相當雄厚」;解放後土改、鎮反、社會主義改造、整風和反右派鬥爭都「極不徹底」;「農村兩條道路辯論不深不透」;「幹部隊伍嚴重不純,不少政治不純分子和反革命分子混入黨內,爬上了各種不同的領導崗位」。甚至還說「鎮原縣是一個反革命的大本營」。所謂的「政治大革命」運動,成了全面打擊迫害幹部群眾的運動。
就在這次人代大會上,工作組負責人以「右傾保守」、「地方主義」等「罪名」對許國和、張萬壽進行了批判鬥爭,並宣佈免去其縣長、副縣長職務。七月下旬至八月中旬召開的中共鎮原縣三屆一次代表大會,會期十四天中,就以九天時間批判許國和、張萬壽、慕宗乾、范學俺等縣、鄉領導幹部三十多名,會上被批判並撤銷職務的農業社幹部達四百多名。潘煥傑在會上說:「許國和的問題很嚴重,他認為購糧任務太重了,供應指標太少了,這是政治問題」,給許、張等戴上了「右傾機會主義」、「右傾反黨集團」的帽子,並撤銷了慕宗乾的縣委常委和副縣長職務,開除了一九三七年入黨的縣民政科長劉自的黨籍。
工作組負責人認為「縣人委完全變質,成了反革命的中心據點」,縣委的幹部絕大多數都有問題,縣公檢法幹部和警察都不可相信,於是讓他們統統靠邊站,連他們的親屬也不得倖免。許國和的妻子王瓏,是鎮原縣委副書記,當時正在省委黨校學習,被勒令回縣,批鬥數月,還逼著她與許離婚。許的岳父王子厚,是一九三六年入黨的老幹部,中共鎮原縣黨組織的創建者、陝甘寧邊區樹立的英雄模範,當時正在中央黨校學習,也被揪回批鬥,並被撤銷了武都行署專員的職務。許的大哥許國福、二哥許國才(均系農民)、五弟許國治(黨員幹部)、弟媳李喜梅等都被無故株連,遭到批鬥關押,許國才死於獄中。許國和七十多歲的老母親也被批鬥,以致一度精神失常。許的年僅六歲的孩子,被趕出縣委家屬院,寒冬臘月,流落街頭,被好心的市民賀老漢收留到他家暫住,才得倖存。「集團」的其他成員,也都是一人株連一大片。
在農村,工作組則以「右傾保守」、「思想歉收」、「否定大躍進」、「替富裕中農叫囂」、「反對糧食政策」、「煽動鬧事」等莫須有的罪名,批鬥廣大基層幹部和群眾。全縣五十%以上的農業社幹部被批判鬥爭。
許多農民這個時候也被戴上「資本主義冒尖人物」等大帽子,遭到非法搜查,打罵捆綁。一時間,到處一片恐怖景象。
工作組負責人仍不罷休,又提出:「要出幾百萬張大字報,進行全民大辯論,大揭發,開展拔白旗運動。」規定機關幹部和企業職工每人每天寫一百張大字報,中學學生每人每天寫五十張大字報,內容還不準重複。於是,人人夜以繼日地寫大字報,沒什麼可寫就挖空心思地胡編湊數;思想不純的人,則乘機捏造事實,陷害好人。隨著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揭發批判,許、張等人的問題升級為「右派分子、反革命」。九月中旬,更颳起了所謂「紅色颱風」,把問題上綱為「許國和、張萬壽反革命集團」。縣委每天都召開廣播大會,宣講許、張的「反革命罪行」。潘煥傑在一次縣委常委擴大會議上說:「現在馬上要著手排出反革命集團名單,名單要多排,不斷地排……」隨即開始大逮捕。據地委工作組十月二日的《鎮原縣兩個月工作情況報告》反映,已貼出大字報五百多萬張,「插紅旗」兩萬多,「拔白旗」(撤換農業社幹部)八百七十多名,打擊「階級敵人」二千多人。其中逮捕了一千零四十一人。至十月二十日,逮捕人數又增至一千零九十六人。
大逮捕時,全縣分為五個片,每片派一名工作組成員或縣委常委擔任工作組長,隨身攜帶蓋好印章的逮捕證,隨時填寫,隨地捕人。一次,工作組負責人在先鋒農業社聽到群眾反映沒糧吃,請求供應回銷糧,即指示隨從人員把反映問題的人名記下來,立即召開群眾大會,一下子就逮捕了四十八人。其中有一地主成分的人同村裡一個貧農社員同姓同名。在捕人大會上叫到這個名字時,那名貧農社員應聲先站了起來,結果就被逮捕,不久即死於獄中。另一次,工作組負責人和縣委一副書記到馬渠一帶下鄉,幾天時間就抓了二百多人,還用麻繩把人串起來,一串一串地往縣上拉。
十月二十二日,甘肅省委第一書記張仲良來到鎮原縣,聽取了潘煥傑對當時鎮原縣情況的口頭匯報後,竟然立即表態:「事不宜遲,遲則有變,立即逮捕,一網打盡。」當晚,他們便從平涼、涇川調來了公檢法幹部和公安部隊。二十四日,縣城戒嚴,到處架起機槍,如臨大敵。然後,分三批逮捕了許國和、張萬壽等縣、社幹部一百六十九名。十月三十一日,省委批准將此案定性為「許國和、張萬壽反革命集團」案。全縣被定為案內成員和受株連的一千六百五十人,其中逮捕判刑的一千五百零三人(後死於獄中三百三十三人),管制一百四十七人;前後受到批判鬥爭的有三千多人。
被定為「許、張反革命集團」成員而逮捕關押的人,受到嚴重的人身摧殘。逮捕時壓倒在地,麻繩五花大綁,像捆柴一樣,用腳蹬踩揉捆,有的當場就被捆得昏死過去,有的造成終身殘廢。許國和、張萬壽入獄後,專門給帶上二十多斤重的特製鐐銬,並採用各種酷刑進行折磨。張萬壽因「認罪態度不好」,還給戴上「騎馬銬」(即從襠下把兩手銬上),站不起,蹲不下,幾天幾夜疼痛難忍,喊叫聲慘不忍聞。
冤案的製造者不僅把矛頭對準鎮原縣的廣大幹部,而且對於在鎮原縣糧食問題上說過公道話的省、地幹部,如平涼地委第一書記薛程、專員崔世俊、省委副書記霍維德、省委財貿部長張天、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吳思宏等,也都進行了批判。鎮原縣的歷任縣委書記、縣長,也都被集中回縣進行檢討,接受批判。
三十年代曾任國民黨鎮原縣縣長的鄒介民,在紅軍援西軍駐防鎮原時,曾與劉伯承、張浩、李達、宋任窮、羅炳輝等紅軍將領友好合作,對支援紅軍有過重大貢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鄒在陝西寶雞任職,肅反運動中,劉伯承、李達等證明他是民主人士。他與許國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