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甘肅不甘 一、用政治高壓製造假話

一九五八年,中國人民的傳統佳節春節剛過,甘肅省就舉行了中國共產黨甘肅省第二屆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省委第一書記張仲良,在戰爭年代曾任第四軍政委,至今仍然保持軍人作風,還喜歡用指揮軍隊的辦法來指揮地方工作。二月九日,他作了《鼓足幹勁,苦戰三年,力爭農業躍進!再躍進!》的報告。在這個報告中,他以百分之七十的篇幅談「整風運動」。他高興地談到,自一九五七年六月開展的反右派鬥爭、八月展開的工廠農村大辯論以來,已經形成了一個全民性的整風運動。全省挖出了九千七百多個右派分子,還挖出了一些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在一萬九千五百多個農業社中,有一萬三千多個社的大辯論已經結束或基本結束,有六千多個正在進行,有二百多個即將開始。

張仲良輕巧地而頗有成就感地說出的這些數字,在其背後有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此時,中共八大二次會議還沒有召開,全國「大躍進」的號角還沒有吹響。張仲良得風氣之先,提出「躍進!再躍進!」。他又用整風的方法來把全省的思想統一在「大躍進」中來,他自己覺得這是高明之舉。

張仲良說,中國共產黨甘肅省二屆二次會議的一個突出的成就,就是從我們黨的隊伍中揭發出以孫殿才、陳成義、梁大鈞為首的反黨集團和其他一些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辨清了兩條道路這個大是大非問題。

在省領導的高層揪出反黨集團,這是一九五八年初很多省都出現過的情況:河南揪出了「潘、楊、王」反黨集團;山東揪出了李廣文、趙健民、王卓如反黨集團,福建省揪出了以江一真、魏金水(一九五九年)為首的反黨集團,青海省揪出了以張國聲(一九五九年)為首的反黨集團,浙江省揪出了「沙、楊、彭」(沙文漢、楊思一、彭瑞林)反黨集團,安徽省揪出了李世農、張愷帆、劉秀山反黨集團……甘肅省揪出了「孫、陳、梁」反黨集團並不出人意料。

「孫、陳、梁」反黨集團有哪些「罪行」呢?張仲良在這份報告中說:

「一九五六年是我省大變革、大躍進的一年,孫梁陳反黨集團卻認為我們的工作『一團糟』,『今不如昔』。他們不承認一九五六年糧食增產二十六億斤的事實,反說這是省委謊報成績。孫殿才視察銀川、吳忠地區後向省委的報告是一個十分露骨的攻擊黨的政策、攻擊社會主義、要求恢復資本主義的綱領。在羊入社的問題上,孫殿才、陳成義等人拚命反對省委的意見,使省委在這個問題上的正確指示,在人民委員會上四次通不過。」

「他們和黨外勾結、相互呼應,黨外人士說羊入社是『二次土改』,他們就說羊入社『一步登天』。他們甚至和黨外人士勾結起來,妄圖要黨接受他們保護地主、富農利益的反動主張。在修水利問題上,黨外人士說這是『秦始皇磨民』,他們則說『五百萬畝水地是六百條人命換來的』。梁大鈞罵別的專區糧食增產是吹牛,並且四次壓低銀川專區的產量,不完成省人民委員會的糧食徵購任務。這個反黨集團對資本主義多加袒護,對單幹戶的『八大自由』不加過問,也不同意省委的批判。在他們的支持下,銀川地區不少群眾積極經營自留地,熱心為自己開荒,大量從事資本主義的副業。」

張仲良說:「在我們黨內出現孫梁陳反黨集團,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這是階級鬥爭在黨內的反映,是兩條道路鬥爭在黨內的反映。」說到這裡,張仲良批評「黨內一些有嚴重右傾思想的同志」,他說:「幾年來,孫梁陳反黨集團為了保護剝削階級的利益,維護資本主義道路,實現個人主義的野心的目的,他們曾在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矛盾問題上,在反對地方主義問題上,在群眾路線問題上,一直同黨進行著鬥爭,黨內一些有嚴重右傾思想的同志,卻分不清這個大是大非。」

張仲良在這個報告中,大講階級鬥爭。他強調「國內的主要矛盾仍然是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矛盾」,他批評「黨內右傾思想嚴重和階級立場模糊的同志」把許多敵我矛盾當人民內部矛盾處理了。張仲良「鄭重地提起黨內有嚴重右傾思想的同志注意」,「孫梁陳反黨集團及其他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他們的主要活動市場之一,是有嚴重右傾思想的人,嚴重右傾思想是他們的保護色。……這是十分危險的。」

張仲良擰緊了階級鬥爭這根弦,才把話題引到「大躍進」上來。他說:「長期以來,在甘肅省黨內外流行著一種極其錯誤的論調,彷彿超越了現實是主觀主義,而落後於現實就不是主觀主義。孫梁陳反黨集團一直就持這種論調。這種論調已經成為我們社會主義革命前進中的主要思想障礙。它不僅挫折了廣大幹部和廣大群眾革命的積極性,影響了我們各方面工作的飛躍發展,而且給右傾思想提供了理論依據。」張仲良在這裡提倡超越現實,這正是大躍進的思想基礎。然後,張仲良說:「我們共產黨人,必須站在事物的積極一面,向前看,當一個革命事業的促進派,不要站在事物消極的一面,向後看,當一個革命事業的促退派。」在那時,凡是與「三面紅旗」有關的,就是積極面,只能促進,不能促退。

在報告中,張仲良介紹了甘肅省的「小馬鞍形」,說明右傾思想的危害。這個「小馬鞍形」是以水利建設為例的:在一九五六年,由於黨內外批判了右傾保守思想,一個高潮完成了四百多萬畝水地。一九五六年下半年到一九五七年上半年,因為吹了一股右傾歪風,開始洩了勁。省委提出了修三百萬畝水地的任務分不下去,減到二百五十萬畝分不下去,減到一百五十萬畝還是分不下去,最後定為一百三十萬畝。但是到了九月底,只完成了一百零二萬畝。這次整風運動,特別是黨的八屆三中全會,又把幹勁鼓起來了,四個月時間,就完成了五百多萬畝,全年可超過一千萬畝。

在介紹了這個情況之後,張仲良說:「一九五六年生產大高潮之後,沒有能夠再掀起一個高潮,正是由於右傾思想頑強阻撓的結果。」因此,張仲良主張「不斷革命」,即「一個鬥爭接著一個鬥爭,一個運動接著一個運動,不斷的進行革命。」張仲良認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比右派分子更惡毒、更危險」,「姓中的比姓右的更危險」。

以張仲良為首的甘肅省委在全省製造了一種高壓的政治氣氛。在這種氣氛下,幹部有七個不敢講:不敢講實際情況;不敢講餓死人;不敢講徵購指標高;不敢講完不成任務;不敢講鄰省比甘肅強;不敢講客觀條件;不敢講調動工作。甘肅省的大躍進,就是在這種高壓而緊張的氣氛中進行的。

一九五九年七月二日到八月十六日,張仲良參加廬山會議,由省委副書記霍維德在家主持工作。七月十五日,霍維德召集在蘭州的省委常委開會,「討論安排群眾生活問題,並以中共甘肅省委名義,向中央寫了關於糧食問題的報告。報告指出,經過認真檢查,甘肅糧食問題確實很嚴重……嚴重缺糧的七個縣(市),即武威、民勤、通渭、隴西、岷縣、靜寧等縣和張掖市」。這個報告還說嚴重缺糧的地區人均一般吃不到半斤糧,因缺糧和浮腫致死的現象和人口非正常外流的現象已嚴重存在。但不久,這份報告在中共中央廬山會議上被認定是「為右傾機會主義反黨分子提供炮彈(《甘肅省志.大事記》)。」張仲良從廬山回來以後,聯繫到甘肅的「馬鞍形」,把霍維德、宋良成打成了右傾反黨集團,地、縣也有代表人物。通渭縣委書記席道隆給霍維德提供材料(包括死人的問題)也被說成是「是向廬山送子彈、發毒箭」。在廬山會議之後的反右傾運動中,全省大批判,持不同意見的人,說真話的人,都受到殘酷鬥爭、無情打擊。從一九五七年下半年到一九六○年三年時間內,就批判了十九萬多人,其中脫產幹部四萬多人。僅一九五九年反右傾運動中,受到重點批判鬥爭的脫產幹部就有一萬一千多人。其中高級幹部一百五十一人。二屆省委委員、候補委員四十七人中,有十一人受到批判處分。省委常委內除少數沒有受到批判或批評以外,其他都沒有倖免。張仲良反右傾大獲全勝,九月十一日給中共中央送上了好消息:「自從傳達八屆八中全會精神以來,我省各項工作飛速發展,變化很大,糧食問題也是如此。目前全省夏田普遍豐收,絕大部分地區已經收割完畢;秋田生長很好,豐收在望。夏糧徵購工作進展以迅速,爭取九月底全部完成徵購任務。」毛澤東看了很高興,讓中共中央給省委回信,肯定這個報告是正確的。當時的實際情況是,糧食奇缺,大批人餓死。

張仲良提出了一系列擴大黨內政治鬥爭的主張:「黨內鬥爭頻繁尖銳正是反映了甘肅更窮更白、落後勢力強大的特點,是完全合乎規律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比右派更惡毒、更危險。」「不管敵我問題、思想問題,都是『白旗』,統統都要扯下來。」等等。這些主張造成了一個又一個冤案。張仲良的這些主張不全是他的創造。一九六二年「七千人大會」以後,甘肅省的省級單位行政十九級以上幹部討論這個會議的文件時,省委辦公廳一位知情者發言說:「省委派人向中共中央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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