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建黨初期的實幹家

二十七歲的毛澤東,個人生活也發生了變化。一九二○年冬天,他和楊開慧結婚。

楊開慧生於一九○一年十一月六日,比毛澤東小八歲。她跟著母親在長沙縣板倉鄉下度過童年。父親楊昌濟留學歸來後,遷居長沙城。一九一八年又隨父親遷居北京。楊昌濟病逝後,一九二○年二月和哥哥楊開智扶柩回到長沙。不久進湘福女中選修班讀書。毛澤東從上海回到長沙後,她便到湖南學聯做宣傳工作。

毛澤東兩次北京之行中,和她相愛了。楊開慧後來回憶說:「自從聽到他許多事,看了他許多文章、日記,我就愛了他。」毛澤東也有許多信給她,表示愛意。還寫過一首《虞美人》寄給楊開慧,上闋是:「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夜長天色總難明,無奈披衣坐起薄寒中。」大概只有在熱戀中的深情男子,才會寫出這樣溫柔纏綿的詞句。

楊開慧還說:「我看見了他的心,他也是完全看見了我的心」,「不料我也有這樣的幸運,得到了一個愛人」。「從此我有一個新意識,我覺得我為母親所生之外,就是為了他。假設有一天母親不在了,他被人捉住了,我要去跟著他同享一個命運」。

這些話寫於一九二九年六月二十日。楊開慧犧牲前把它藏於長沙板倉住所的牆縫裡,直到一九八三年才被發現。這也是他們愛情史上的一段佳話。

他們結婚的時候,楊開慧只帶著簡單的行李,住進了毛澤東任主事的第一師範附小的教師宿舍。這天晚上,他們花六塊銀元辦了一桌宴席,招待長沙的幾位親友。從此,楊開慧一直協助毛澤東開展革命工作,並在一九二一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新婚燕爾之際,毛澤東牽掛著新民學會的活動。他和蔡和森、何叔衡等接受馬克思主義後,從根本上確立新民學會發展正確方向的時機也已成熟。長沙的會員好些日子沒有開會了,他和何叔衡等商定,一九二一年元月一日至三日在潮宗街文化書社舉行學會的新年大會。這幾天,正好是各機關和學校放假的時候。在發出的通知裡,根據巴黎會友的提議,列了「新民學會應以什麼作共同目的」、「達到目的須採用什麼方法」、「方法進行即刻如何著手」等十二項討論內容,要求會員先研究準備,屆時「撥冗到會,風雨無阻」。

元旦這天,下了一場雪。鄒蘊真回憶:「那天早飯後,一人徒步來到潮宗街文化書社。書社是租用舊公館的一部分,坐北朝南,前面一道高牆,中間開個黑漆大門,進門是個方磚鋪成的空坪,空坪北面有一長排房屋,靠東的兩間木房,就是書社作為營業處承租的鋪面。空坪東邊靠近營業處前面,有個長方形廳堂,裡面放著一張長方桌和一些小方凳,就是我們開會的會場。開會期間,天氣陰冷,時飛小雪,但到會的仍踴躍,無中間缺席者。」

到會的有十多人。會議由何叔衡主持。先由毛澤東介紹巴黎會友召開蒙達爾尼會議的討論結果,然後著重就學會的共同目的、達到目的的方法、眼前如何著手這三個問題,暢所欲言地展開討論。

討論第一個問題時,有人主張「改造中國與世界」,有人主張「改造世界」,有人主張「改造東亞」,有人不主張用「改造」二字,認為宜用「促社會進化」。毛澤東發言說:「改良是補綴辦法,應主張大規模改造。至於『改造東亞』,不如用『改造中國與世界』,提出『世界』所以明吾儕的主張是國際的,提出『中國』,所以明吾儕的下手處;『東亞』無所取義。」一月二日付以表決。到會者十八人中有十四人贊成「以改造中國及世界」或「改造世界」為共同目的。

一月二日,討論第二個問題時,仍先由毛澤東介紹巴黎會友的意見,接著他把當時世界上解決社會問題的方法歸納為五種:一、社會政策(即社會改良主義);二、社會民主主義;三、激烈方法的共產主義(列寧的主義);四、溫和方法的共產主義(羅素的主義);五、無政府主義,供大家討論。何叔衡第一個發言,說他「主張過激主義。一次的擾亂,抵得二十年的教育,我深信這些話。」毛澤東緊接著說:「我的意見與何君大體相似。社會政策,是補苴罅漏的政策,不成辦法。社會民主主義,借議會為改造工具,但事實上議會的立法總是保護有產階級的。無政府主義否認權力,這種主義,恐怕永世都做不到。溫和方法的共產主義,如羅素所主張極端的自由,放任資本家,亦是永世做不到的。激烈方法的共產主義,即所謂勞農主義,用階級專政的方法,是可以預計效果的。故最宜採用。」表決結果,毛澤東等十二人主張布爾什維克主義,兩人主張社會民主主義,一人主張溫和方法的共產主義,三人棄權。

一月三日,討論第三個問題,即眼前如何著手。大家提出研究、宣傳、聯絡、經費、基本事業(辦學校、書社、印刷局等)和建立組織等六項。熊瑾玎等談到「有組黨之必要」,全體同意把「組織社會主義青年團」作為「著手方法」之一。

在討論「會員個人生活方法」時,毛澤東表示:「我可願做的工作:一教書,一新聞記者,將來多半要賴這兩項工作的月薪來生活。……至於消費,贊成簡單,反對奢泰」。

能留作會議紀念的,是毛澤東整理的新年大會全部記錄。不久,他又把這份記錄鉛印出來,作為《新民學會會務報告》第二號,分寄給長沙及省外、國外的會員。

當時在《湖南通俗報》做主編的謝覺哉,在元旦這天剛被毛澤東、何叔衡、周世釗介紹加入新民學會,他參加了後兩天的討論,在元月三日的日記中寫道:「連日新民學會開會,關於主義爭辯甚厲。……同一學會,則以奉同一主義為宜」。

巴黎和長沙的兩次大會,說明新民學會已成為奉馬克思主義為主要信仰的革命團體。學會七十四個成員,早期先後加入共產黨的約三十一人,毛澤東、蔡和森、向警予、易禮容、李維漢、羅章龍、郭亮、夏曦等都擔任過黨的重要領導職務。其他有三十多人長期從事教育和科學事業,並同情革命。只有熊夢飛等二人後來成為反共分子。

和新民學會多數會員分道揚鑣的,還有主張溫和改良的蕭子升。毛澤東一九一○年在湘鄉東山小學堂讀書時,就和他認識了。在湖南一師又是同學,蕭早毛澤東三年畢業,兩人曾一同「遊學」,相交甚深。蕭子升很有活動能力,書法很好,但有公子氣。他從法國回來後,同毛澤東爭論了好幾個晚上,誰也沒有說服誰。大革命時期,他曾任國民黨北平市黨務指導委員。國共分裂後,當過故宮博物館監守,國民政府農礦部政務次長。後來長期旅居海外。晚年曾回憶說:「一九二○年,新民學會出現了分裂,在毛澤東領導下,那些熱中共產主義的人,形成了一個單獨的秘密組織。」

這個「秘密組織」,就是長沙共產主義小組。在新年大會前後,毛澤東沒有把籌建共產主義小組的事情在新民學會公開。

一九二○年八月,陳獨秀等在上海成立了共產黨發起組,「預備在一年之中,於北平、漢口、長沙、廣州等地,先成立預備性質的組織。」看來,長沙一開始就列入了陳獨秀的建黨計畫。張國燾在《我的回憶》中說:「陳先生與在湖南長沙主辦《湘江評論》的毛澤東等早有通信聯絡,他很賞識毛澤東的才幹,準備去信說明原委,請他發動湖南的中共小組」。

十一月間,毛澤東便收到了陳獨秀、李達的來信,接受正式委託。他們還將上海成立共產主義小組、機器工會,以及《中國共產黨的宣言》起草等情況,隨時告知毛澤東,還寄來了《共產黨》月刊和社會主義青年團章程等。十一月左右,毛澤東曾邀請陳獨秀來長沙,內容之一就是參加湖南社會主義青年團的成立會。因陳乘海輪赴廣東,就任孫中山軍政府的廣東全省教育委員會委員長,未能到長沙來。經過慎重物色,毛澤東和何叔衡、彭璜等六人在建黨文件上簽了名,創建長沙共產主義小組。時間大約在一九二○年十一月。

不久,毛澤東寫信告訴蔡和森這位建黨熱情最高的朋友:「黨一層,陳仲甫先生等已在進行組織」。

在籌組共產主義小組的同時,毛澤東還進行著湖南社會主義青年團的組建工作。一九二○年十月,他同時收到北京、上海寄來的社會主義青年團的章程。便在第一師範、商業專門學校、第一中學的在校學生中物色對象,建立團組織。第一師範學生張文亮,就是毛澤東物色的建團工作骨幹。他在一九二○年底的日記中多次寫道:

十一月十九日,「接澤東一信,送來青年團章程十份,宗旨在研究並實行社會改造。約我星期日上午去會他,並托我代覓同志。」

十一月二十一日,「會見毛,雲不日將赴醴陵考察教育,並囑青年團此時宜注重找真同志;只宜從緩,不可急進。」

十二月二日,「澤東來此。他說,青年團等仲甫來再開成立會。可分為兩步進行:一,研究;二,實行。並囑咐多找真同志。」

十二月十五日,「接澤東覆信,『師範素無校風,你應努力團結一些同志作中堅分子,造成一種很好的校風』;『青年團的問題你可努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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